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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燼的滋味(上)

Mrs. H∕圖
Mrs. H∕圖

0.

我有一個祕密的信仰,始終深信黑咖啡是文案工作的燃料。

雖然,這全然是我一廂情願的歸屬,總以為這樣去想,工作本身就會變得神祕,飾以圖騰、謳歌起舞。就像回到一千多年前的非洲,一種奇妙的植物種子,經過太陽的曝曬、火的烘烤,人類將其磨碎,注以熱水沖煮,用以提神。

據說阿拉伯僧侶在誦念《古蘭經》之時,將咖啡用作喚醒意識、更能潛心倚靠真神的藥物;巴爾札克為保寫作時的清醒,每日飲用極大量、近乎求死的咖啡,也很可能真是死在咖啡因攝取過度之下。大學時在課堂上讀到《悲劇的誕生》,我也時常毫無根據地斷定,相對戴奧尼索斯掌管酒精沉醉的力量,咖啡更是屬於太陽神清醒造夢的飲品。

我隱隱相信,自己就像鋼筆的墨水匣,身體儲存的咖啡的黑,都會在我指尖觸及鍵盤的瞬間,注入每一個輸進電腦的黑字,新細明體,12級字。

公司裡的美式咖啡機,也許是我最熟悉的一名「同事」。它像一隻不懂言語的怪獸,轟隆轟隆吃下豆子、稀里呼嚕嘔出咖啡。

需要咖啡的時候,就把咖啡機頭頂的蓋子打開,倒入固定杯數的水與豆子,按下啟動,聽它轟嗡嗡地轉動,磨豆聲頓時填滿了整個茶水間。等到磨豆聲停止,接著是「啵囉、啵囉」一吞一吐的水聲,黑色的咖啡液開始匯聚,沿著管路汨汨滲進機器肚腹保溫的咖啡壺,緩慢,一陣一陣地吐完一壺咖啡。這台故障的咖啡機,煮出來的咖啡總是裝不滿設定好的刻度線,一部分清水會從裂開的水閥滲漏到機器底部,得要拿抹布去擦。

後來,我往往在油盡燈枯之際領悟到一個道理:工作時的咖啡,越難喝越好。它的焦苦首先會一棒打醒你的味覺,而不是精神,恍惚之中喝到必會讓人驚覺──啊,生活的苦澀,現在的我還不是悠哉的時候。縱使我從來就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經稱得上甜美,而且幸運。幸運的是我還有很多時間上的自由,幸運的是,我還可以運用文字工作。

每每經過這台咖啡機,我總會默默向它打聲招呼:「瞧,你也在這裡。」

我們都以咖啡為食,吐露具象或抽象的產物。尤其在幾度退稿之後,反覆自我懷疑的時候,取出咖啡機透明的下壺,給自己倒上一杯半杯。明知道它不會好喝的,但是我可以信賴它的不好喝。不知究竟是靠著味覺的刺激打醒麻木的自己,還是真的渴望找回一點意識的清明?又或者是,想要賭它有一天竟然煮出好咖啡,就像它出廠之時,也曾被賦予的期待那樣?

滿腹苦水的咖啡機,每天從你破損水閥流出的是眼淚嗎?

1.

咖啡喝多了,整個人就縮成了一粒咖啡豆。

這種怪異的幻想通常挑選夜深的時候來到,關上燈的房間開始旋轉,人躺在床上,卻像在烘豆機的熱風直火裡不停滾動。偶爾在我睡著的時候,胃酸會在肚裡翻湧,不安的心臟讓夢境都在翻覆顛簸;而在那些睡不著,卻又十分疲倦的時刻,無論是躺在床上,或是茫然坐在書桌面前,彷彿有一團鬼火在身上燃燒,直到白天也不會熄滅。

鬼火纏身的日子裡,我沒有病,也沒有好。

這團灰色的火焰,像一個侵占思緒的臃腫問號,它焚燒我,卻不會帶來任何火光。我不會記得這些時候意識到底產生了什麼,甚至會忘記自己上一秒想過的東西,做了什麼事。這成為了某種不健康的循環,像一條蛇吞吃自己的尾巴。

有一天清晨五點半,天色甚至還隱沒在一片濃重的暗紅裡,當我出門去便利商店買咖啡的時候,習於我平日夢話的妹妹在半睡半醒間聽見開門聲,還以為我就此出門夢遊,不知去向。

2.

已經沒有時間迷路了。

接近廣告拍攝檔期的前幾天,幾個版本的文案卻都還處在修正階段。瀕危的進度,堆疊好幾份的文字資料整理,讓我過載的腦袋燒壞。所有已經寫下的句子、尚未成形的想法懸浮在眼前,飛灰飄散,粉屑起舞。我束手無策,只能在心中的煙霾深處,抓起手邊不成形的一字一句,死命拼湊,想找到那條通往每一個人內心的道路,卻逐漸走失在焦急的砂塵之中。

那天離開公司已將近午夜時分,走去搭捷運的路上,我聽見一陣海潮的聲音。

我甚至從那一次才真正明白,原來所謂的「腦海」真是一片無盡的水體,只要穿過蜿蜒的耳道,走進顱內崎嶇的海蝕洞窟,就會望見那個潮汐湧動的地方。那陣潮聲,細緻、纏綿,就像從耳蝸最深最深的地方旋繞而來。

那早已聽過無數次的前奏,我知道,那是綠洲合唱團〈Champagne Supernova〉。

樂音從耳機流淌而出,這次,它來得不早,卻也不遲。在深夜,信義路上的捷運站入口,我任憑自己像一首歌,乘著電扶梯,滑入這座城市將睡之際的內心。明天早晨我仍要把自己提起,繼續未完的工作,可是此刻,早已在白日燃盡的精神力並無法帶著自己前往任何地方,全憑身體記憶,我才能機械式地啟動返家的路徑。

幾近空蕩的車上,所有乘客都是沉默的,乾淨明亮的燈光是唯一過於喧鬧的例外。好幾年下來,也曾在午夜搭過許多次末班車,這條從高中就不斷往復生活各端點的捷運線,不同的是,如今的我不再是出遊晚歸的少年,只不過是疲憊無語的布景人形之一。

「How many special people changed?╱How many lives are livin’strange?」彷彿穿過時空的回響,那是1995年錄製的歌聲,二十三歲的Liam Gallagher,用他正值年輕、桀驁不馴的嗓音,對著我慢慢蜷縮的靈魂發出質疑。

直到有什麼從雙頰滑落,帶著與海水相似的鹹,才發現眼淚已經湧出雙眼。平常其實哭不太出來的我,甚至忘記自己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已經氣力放盡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甚至內心沒有激起一點情緒,任由這道卸除壓力的水流無聲的釋放。

我循著歌聲,彷彿回到了所有淚水的源頭。

3.

某一天,公司裡的咖啡機送修以後,茶水間的檯面突然空曠許多。

飲水機,茶壺與茶杯,以及馬克杯的隊列中間,一塊缺席的空地。這讓我不禁有點想念它,不知道它哪一天會修好,不會再漏水漏到桌上,也不再需要為它擦乾眼淚。

後來,咖啡機修好回來,也確實正常運作了幾個月,漏水的毛病卻又復發,趁著年前再次掛號送修。這次我反而開始擔心,下一次壞掉之前,它又能夠撐多久?

「如果我們兩個都被消磨殆盡,至少你比較有可能……」

她沒有繼續把話說完整。那天晚上,菲幾乎以全身的力氣否定自己,裹在眼淚裡面的一張臉,幾乎忘記要怎麼浮出水面換氣。

「每一次交了稿就是等著被說翻不好。我不知道要怎麼變好,請了假也不會好,只是放任時間過去。下了班就忘記自己翻過什麼,甚至交完稿就忘記自己翻過什麼,無意識的追劇。那天出門前,就躺在床上躺了好幾個小時,就只是躺著而已。」

那一陣子,她負責翻譯的某網路巨頭企業文案,不時被第三方審稿扣分扣得體無完膚。幾十位審稿人員的標準捉摸不定,很多時候,往往只是個人習慣喜好層次上的不同,翻譯人員的聲音卻得不到充分對等的討論。

「我好像一直在模仿一個別人,可是我連那一個別人說話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翻譯、文案,這些工作,無非是不斷尋找更好的語言,把一件事說得更深入人心一點,就算一點點也好。在交疊翻折的文字段落摸索轉圜的機會,在舊的陳述尋思是否有翻轉的可能,我相信,一定有人會在更短的時間找到更好的方法,可是更多的時候,我只有看著那條逼近死線的導火索冒著火星,在眼前虛弱地燃盡。

我知道,我太容易放棄,缺少良好的紀律,思維混沌不明,卻也比誰都還要清楚──我就是我自己的刑罰……「如果你只是等別人給你東西,你想當創作者,門都沒有。」每當那團灰色的火又從身上竄出,我都會覺得老闆的話對極了。雖然我同樣也記得,他曾經坦然地對我說過:「你絕對能夠靠文字吃飯。」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辦法透過文字,支應部分或全部的生活開銷。可是很多時候,當我想要交換這種幸運,總習慣以燃燒自己的意識作為代價。

點燃自己,總應該要有發亮的時候吧?無法燒出光與熱的人,又怎麼在這個社會上好好當一捆薪柴?那天,我跟菲抱著同樣的疑問,沉沉睡去,浸潤在一個帶著尖銳苦澀的夜晚。

這個世界正緩慢地研磨我們。我依稀期待,會不會有一天,眼淚就從我們身上濾過,萃出不一樣的滋味;但也可能,我們都只剩下細碎的渣滓,沉落在同一個巨大咖啡壺底,不停打轉,迷失方向,感受明天不斷來訪的恐慌。

不知道沾濕自己的究竟只是淚水,還是穿過眼前的淚液,會有一片無垠的水體在那等候?它溫柔,開闊,而且自由……(上)

咖啡 捷運 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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