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在的攔路虎

我是被動移民的。當年的選擇公布後，有尋常的羨慕和驚異，也有來自至親摯友的幾分不解，他們認為：以己之短搏他長，何如？

的確，學中文，愛中文，以中文謀生。如此這般的我為何非要到一個陌生的英文世界闖蕩呢？無非是自斷翅膀，或者是自毀前程。只是那時我還年輕，對於人生的慷慨饋贈都一併收入囊中，不去看暗中的標價簽。當時我只是想，無論是遵循中式舊時婚約的「嫁雞隨雞」，還是依照西式婚姻誓言中的「分享一切所有」，我都只是選擇了他的選擇。

沒有成功著他的成功，幸福著他的幸福。所有的淵源在於我的堅持中文。這個我曾經的長處，移民後似乎搖身一變成了我的短板，就如晏子口中的「南橘北枳」：「葉徒相似，其實味不同」。我還是那個我，而在社會中的價值卻不可同日而語。其實，不過是移植到了不同的土壤，完全可以遵循土地的酸鹼度進行自我調整，就如大多數的同行者一樣。但對於一棵業已長成的樹木來說，多少會水土不服。

其實這不過是我的藉口，躲避從頭再來的努力和奮鬥。在一個英文的世界裡，我堅持著自己的中文寫作，是特立獨行還是格格不入？是堅守初心還是誤入歧途？即使過了十幾年之後，我還是沒有完全得到答案。雖然由於自己斷斷續續地堅守，在華文文學的浩瀚長河中幸運地汲取了浪花幾朵，但是對於生存而言，不值一提，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些年來，我有意無意地拒絕英文，因為有人在前行的道路上披荊斬棘，我不必面對風霜雪雨。而且，在不設國界的網路時代，似乎不諳英文也不影響圍城般的生活，特別是在華裔移民人數眾多的加州。但我依然知道，想要更好地融入此地，必須突破這道關卡。而我只是一味地拖延，讓懶散有機可乘地始終盤踞著。

如果把中文比喻為我麾下的坐騎，那麼英文就是行路上的攔路虎。我繞行而走，放虎歸山，假裝視而不見，直到終有一天狹路相逢。

多年之後，我重拾英文，是因為要應對移民歸化面試。成為一個美國人，沒有理由不看、不聽、不思考國民的語言吧？記憶中，這是我大學英語考試之後第一次認真地聽說讀寫。一個多月的堅持，竟然發現英文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生澀和面目可憎，可以結交成點頭之交的熟人。就如這個國度裡清淡如水的人際交往，不必糾結於淵源和出處。也如飲食男女，可以選擇鋪張奢華，亦可以選擇清水掛麵。

一直都在的攔路虎，曾經是我不願努力學習的阻隔獸，好在尚未養虎為患，也許這一生達不到如虎添翼的境界，只希望今後這個攔路虎能夠成為我的吉祥物，甚至護身符。（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