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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鶴亮翅

青春期看了場美國電影,即被其中逶迤綿延的「靡靡之音」所迷倒,又為其中燈紅酒綠的「腐朽生活」所誘惑。八○年代,國門大開,中國劇變。我心中生出強烈欲望,想去那個被政治老師描繪了很久的水深火熱的國度看看,領略其中水深火熱的力道。

大學畢業後,在杭州政府機構裡吃了幾年大鍋飯,無憂無慮,卻平淡無聊。於是,不服平淡,抗拒無聊,一邊上班一邊把托福等考完。隨著一封封申請信寄向大洋彼岸,我做起了白日夢。漫長等待時,驀然想起倘若白日夢實現,真去了美國,無親無故,連話都說不清、聽不懂,怎麼生存呢?

鐵杆哥兒們志強說:「要不跟我學學太極拳?一些美國人滿喜歡的,萬一去了可教他們,既健身,又掙飯錢。美國人搞不清你的水準,手舞足蹈就好。好比他們來這裡教英文,信口開河,無論說什麼,只要我們聽不懂,都認為是真貨。」

我於是跟著志強練太極拳。他科班出身,二十多歲在省運會上獲得太極拳第四名。下班後,我們在塵土飛揚的足球場上衝殺一陣後,或在單位庭院,或在西湖邊,沐清風,隨柳浪,耐著性子,緩緩地擺出「白鶴亮翅」、「斜飛」、「雲手」等招式。湖畔習拳的多為老人,我們年輕的面孔血脈賁張,映紅湖光山色。望著款款的綠水,搖曳的桃花,覺得生活好美。

練至第三年,「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我終於收到了一紙錄取書。我簡陋的行李箱裡,疊進了志強送的他的比賽服,準備遠赴波特蘭學習最先進的應用免疫學。學費免除,外加一個月二百元的實驗室打工費。於是每日除了上課,便是刷洗瓶瓶罐罐,分裝包好倒掉實驗垃圾。當時我住在馬來西亞來的華人系主任的巨大別墅裡,金秋時節,常在戶外綠茵上練習志強認為學得不錯的招式,偶爾引來不知底細的美國人駐足。我遠眺海灣藍水,近看七彩秋葉,雲手之間,覺得生活好美。

可惜好景不長。幾個月後,帶去的幾百美元無法抵禦生活的索取。系主任給我又找了一份校園工作,給違章車輛開罰單,幹了一天,即被辭退。主任安慰,可能不讓學生在校園裡打雙份工吧。我推測是語言不過關,未能精準理解老闆分派的任務。有一陣,我把Lawyer(律師)聽成「老爺」,把Jesus(耶穌)聽成「急死死」,把Tomato(番茄)聽成「他媽的」,一不留神,以為美國人也會中文國罵。

即將彈盡糧絕時,心中呼喚耶穌,真的急死死,惶惶不可終日,生存成為頭號難題,痛解了何為「水深火熱」。元旦時主任家舉行聚會,我穿上志強的比賽服,以太極拳湊節目。原本我打拳時喜歡配著盲公阿炳的〈二泉映月〉,此刻主任的小女兒找出練琴用的舒伯特〈小夜曲〉,打開音響,音符隨月光飄搖,曲終拳止,中西合璧,贏得幾十位中美來賓的歡樂掌聲。

一位美國女士走近打招呼,讓我大吃一驚。我說,你不會是我在杭州認識的蘇珊吧?她說,正是我。幾年前蘇珊在杭州的大學教英文,我在校園裡認識了她,直到她消失的那天,也沒搞清她來自美國哪個地方。沒想到波特蘭竟是她的故鄉,異國重逢舊識,感嘆人生的奇妙,世界的狹小。

猶太人蘇珊和系主任來自台灣的太太莎莉,得知我經濟拮据,便悄悄地為我操辦了一個太極拳學習班。一頭長髮、凌空飛腿的廣告打出之後,竟來了二十位左右的美國人報名。於是她們租了大學健身房中的舞蹈室,我也成為太極拳「師傅」,開始了神奇的授拳之旅。

教課前夜,翻出帶來的中英文太極拳書,細細琢磨如何闡釋象形又寫意的招式。起勢時,舞蹈室的巨大落地鏡子深處,對映出我帶領一群老美慢悠悠地轉來轉去的步伐,反射著我結結巴巴的英文講解,白鶴亮翅的一瞬,彷彿在圓夢。想起去年我還在杭城到處找老外練洋文,現在身後跟著一群老外,支起耳朵聽我的洋涇浜。角色轉換之快,幾乎不真實了。

白雪皚皚中,同學布萊恩於黃昏的課後,用白皮卡將我送到健身房教課。收勢後,下班的蘇珊為舞蹈室上鎖,夜幕裡再開她的小黑車送我回家。為了讓我能活下去,這些善良的人們不辭勞苦地默默付出,令我永生難忘。

兩個月的學習班結束,我拿到五百元,幸福得快要跌倒!那時我的生活費控制在每天兩美元,過期食品是常客,這筆資金足夠我八個月的飯錢。為了慶祝,當天去超市放縱一下,用一美元買了一瓶可口可樂,那是我到美國五個月後第一次喝可樂,平常都是看著超市架子上的汽水,咽咽口水,回家喝自來水。

憑藉這筆「學費」,熬到第二學年,系主任申請到更多經費,給我和布萊恩足夠的教學助理工資,月薪五百,從此我活在脫貧的幸福中。我卻不敢得意忘形,仍然精打細算,生活費升到每日三美元,超市裡最便宜的食品仍是我的最愛。

或許太極拳賦予了使命,莎莉的朋友邀我到小學表演。穿著志強的比賽服,我為美國小孩演示一齣中華文化真人秀。給小傢伙們解釋「白鶴亮翅」的內涵,其難度明顯超過成人。大部分小孩第一次看到真人穿著很酷的飄飄的真絲白衣白褲,在教室裡對著空氣呼風喚雨,他們誤以為這番比劃就是「中國功夫」,一再懷疑其打架能力。表演完後朋友在泰國餐館請我吃了一盤泰國炒河粉,又酸又辣,橫掃味蕾,直搗我轆轆饑腸。這盤河粉之鮮美,讓我思念至今。當年以我的預算,即便一碗普通的河粉,也頂我好幾天的飯錢,再美味,也是不敢消費的。

待到秋葉又紅時,蘇珊找我,稱上次的學員反應好,能否再開一期?我求之不得。於是蘇珊忙前忙後,在離主任家不遠的民宅租了一間屋子,作為練習場地,我一陣小跑即可抵達。學員中,有一位老人坐輪椅而來,每次笨拙地從車中上下,吃力地搖著手柄進出,在屋子裡極其認真、極其賣力地學習「白鶴亮翅」。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學員用焦渴的眼光看著我,彷彿我能拿出什麼怪招絕技,讓他甩開輪椅、大步生活。

課程結束後,有學員期期地問:明年還有嗎?

沒有了!明年我就畢業了。我將身著志強的比賽服,離開波特蘭,飛向美國大地的下一站,開啟新的漂泊。或許是紐約、或是新澤西、或是馬里蘭、或是西雅圖……或許再度掙扎於水深火熱,或許瀟灑地雲淡風輕。無論何方,無論甘苦,那註定是一段新的跋涉、新的求索和新的征服。(寄自華盛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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