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的面試

移民局大廳內很嘈雜，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的人，來自五大洲，持有一個共同目標：成為這個國家的一員。我是其中之一。經過十多年的猶猶豫豫，我坐在了這裡。

十幾年前，在北京的美國使館內，也是相似的人群蜂擁。我帶著年幼的女兒，女兒不堪冗長無聊地等待，睡著了，沉重地壓在我的臂膀。她沒有簽證面試的記憶。後來，我們一起踏上美國的土地，那時女兒像是機場內一只被我拖行的行李箱，她甚至還沒有行李箱的高度。如今，她已是一名大學生，再也不需要我牽手引領，她對於人生已經躍躍欲試。

打指紋、拍照，鏡頭收錄的我的影像有些陌生。人生過半，我不再年輕，好在心尚未老去。年輕的時節是在校園裡度過的，那些精打細算的困頓、何去何從的困惑，都是一閃而過，留存下來的影像是野塘裡的垂釣、秋千上的歡笑、BBQ升騰起的煙火氣，還有一年一度除夕相聚的大鍋水餃。曾經的那些友人，蒲公英一樣飛散，有的回歸大洋彼岸的家鄉，更多的如種子一樣扎根生長，在這片土地開枝散葉。

「你曾用化名嗎？」移民官職業式的問話。我解釋為什麼是「毛豆豆」，作為一個筆名，因為行文的單純而幼稚。這些年來，我依然執著於中文寫作，小有斬獲，也許是因為這個別致的名字所帶來的幸運？以後的將來，即使身分歸屬為另一個國家，我想我會堅守著文學的初心，堅持用中文碼字成文。中文，已經滲入了血液，是我與生俱來的根。自由的思想，向來無國界。

「你準備宣誓效忠美國嗎？」千篇一律的問話，就如西式婚姻中牧師的語句，在「我願意」的誓言之後又有多少背信棄義紛飛離散？想來當初皆為落地有聲的心甘情願。我保證，我的回答經過了深思熟慮，卻有著又一次被剪斷臍帶的不捨。試想當初，如果是選擇了原地的路，是一片坦途還是坎坷曲折？是高聳入雲還是低入塵埃？十幾年來，如此這般的設想時不時浮上心頭，如同落入水中的葉，沉沉浮浮。最終還是隨波逐流。

此生已經沒有如果，予我個性而言，我還是那個我，無甚差別，平凡如初，平淡始終。對於過往，不如不看、不聽、不想，只念當下，此時此刻。

「恭喜你，面試通過！」我還在思緒飛揚，卻已經被一錘定音。這般快捷，不過十分鐘。十分鐘，濃縮了我走過的十幾年。當初一瞬間的決定，行走了十幾年，而我的命運歸屬，被敲定也不過是一瞬間。五月的這一天，當手持星條旗，口中重複著效忠的誓言，與身邊無一例外的歡欣雀躍的人群相比，若有所思的我，顯然有點格格不入。（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