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賭錢的師奶

「師奶」是廣東話,指上了年紀的女性。著名歌手費玉清,人稱「師奶殺手」,就是因為他的忠實粉絲中有許多是中年以上的女性。但這「師奶」也不是隨便叫的,能稱得上「師奶」的,多為當家的主婦,應該是有一點錢也有一點閒。
這樣的女性其實不少,只是平常不太容易被人注意。但有一個地方,她們特別顯眼,那就是在賭場。我去過美國和加拿大的一些賭場,開始沒太留意,但後來發現賭桌前有很多女性,「師奶」級的尤其多。我曾幾次坐郵輪出遊,發現坐在船上賭場「老虎機」(Slot machine)前玩的,也是上了年紀的女性居多。可以這麼說,上賭場玩是很多「師奶」的一種嗜好。
我有這樣的印象,也是因為我熟知的女性中就有兩位是這樣的。一位是我的嬸嬸,她早年在上海是紡織女工,後來和我叔叔移居香港,再後又移民加拿大。中國禁賭,要賭也沒地方去,而且據我所知,嬸嬸在上海時連打麻將都不會;去香港後和叔叔一起忙於生計,雖說有近水樓台之便,但也沒聽說她跑去澳門賭場找樂子。那時她已五十多歲,但似乎還算不上「師奶」級別——不是說嘛,得有一點錢,有一點閒才行。嬸嬸是來到加拿大之後才涉足賭場的,起初也是被朋友拉去玩兩把,到後來就有癮了。
我母親和我嬸嬸都住在加拿大溫哥華,我每年去加拿大看望母親,都能見著嬸嬸,通常有一兩次是在和親戚們餐館聚會的時候,更多是在母親住的養老院裡,因為嬸嬸每個星期二都去看望我母親。在嬸嬸每個星期不變的安排中還有一項,那就是去賭場賭錢,一星期兩次,雷打不動。
不過這是在我叔叔去世後的情況。嬸嬸和女兒一起住,但女兒女婿在溫哥華外島經營一家小旅館,所以常常不在家住。嬸嬸一人在家裡待著,也是挺無聊和孤單的。我每次去她那裡,她都是獨自一人坐在沙發裡看中文電視劇,但都是看到後面就忘記前面,劇情內容都講不清楚,常常看著看著就打瞌睡了。
加拿大老人的福利不錯,看病不要錢,個人養老金雖然不算多,但維持基本生活不成問題,加上嬸嬸的兒孫們每月再給點,她手頭還是有幾個閒錢的。有空閒還不差錢,去賭場消磨時間,就是一個選項。眼睛盯著「老虎機」的顯示屏總比在電視機屏幕前昏昏欲睡要來勁得多,運氣好時還有嘩啦啦大把硬幣落入盤中的響聲助興,那一刻對人的大腦而言就是一段最美妙提神的音樂。
嬸嬸每次去賭場,隨身都只帶幾十元加幣,手氣不好時,很快就輸光了,她就立馬打道回府,絕不戀棧。偶爾在過程中贏了錢,她就多待一會兒,到頭來究竟是又將贏來的錢還給了賭場,還是錢包鼓了回家,她都不在意。本來她就不是為了發財才去的,真要說有什麼動機,那就是她在家實在無事可做,想出去玩玩,一個人又沒地方去,只有去賭場。嬸嬸自己也說,她老來就只有這麼一個嗜好,或許這就是上天在她的晚年,給她打開的一扇能夠獲得一點生活樂趣的門。
嬸嬸去年住進了全護理的養老院,在這之前半年,她就因阿茲海默症而完全認不得人了,包括自己的兒孫。賭場自然也去不成了,即便她能去,也不一定還認得曾經的好友「老虎機」。
另一位常去賭場的女士,是和我們同住在一個城市裡的朋友,她和她老伴是我們的同鄉,互相之間常有來往。這位大姐有兩個妹妹比較有錢,喜歡在賭桌上玩一把,於是常常攛掇姊姊陪她們去賭場,但原先因為要工作,所以大姐去的次數有限,都只在節假日裡,但我估計也就是那時她受到了兩個好賭妹妹的「傳染」。
果不其然,這位大姐退休後也迷上了賭錢,每個月至少去一次賭場,有時兩次。頻率不高是因為我們住的地方沒有賭場,離我們這兒最近的賭場開車過去也要兩小時。相比之下,我嬸嬸住在溫哥華就方便多了,城裡就有賭場,乘公車幾站就能到。但這位大姐賭錢比我嬸嬸豪爽,輸贏幾百元不在話下。這也難怪,去一趟賭場不容易,路上來回就要用去半天時間,所以每次去都要過足賭癮才肯回來。
這兒說的是大姐本人。她的老伴則對賭錢絲毫都不感興趣,而且平日裡還是特別節儉的一個人。舉一個例子,每次他們外出旅遊或者回中國探親,哪怕只有一兩個月時間,他也會讓電話公司暫停他們家的電話服務,為的就是能夠省下當月幾十元的電話費。都說「十賭九輸」,把錢白白送給了賭場,還不讓他心疼死了。
按道理講,這一對夫妻在賭錢這件事會有矛盾的,但事實上卻沒有。在家裡,這位大姐就是「師奶」,很多事都由她說了算。她本人這樣認為:自己的錢,兒孫不會要,死了也帶不走,還不如找樂子花出去得了。其實他們夫妻也是拿社安金生活的,以前雖然存了一些錢但並不多,然而真正有錢的人不一定像她那樣看得開。
當然關鍵是老伴對她特別好,他雖然心疼錢,但更心疼老婆。我曾經當著兩人的面問她,你一次最多贏過多少錢?她說,上千元吧。我又問,最多輸多少呢?她笑而不答,她老伴在一旁對我眨眼睛,示意我別再追問。看來還真是護著老婆的人。
她比他大兩歲,身體卻比他好得多。他常說,我要爭取多活幾年,陪陪她。雖然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但他是身體力行的。前些年都是他親自開車送大姐去賭場玩,這些年畢竟是老多了,眼力差,反應也遲頓,開車跑長途怕出事,於是就改坐巴士去賭場。每到周末,周邊賭場都有巴士專程來我們住的城市,接送像大姐這樣賭場的常客。他回回都陪她去,即便一張巴士車票比他們家一個月的電話費還貴。
在賭場,老婆盡興玩。他在休息室裡打開 iPad,上網瀏覽閱讀,或敲鍵盤寫些帖子發到微信朋友群裡。他寫帖子就如同寫日記,常把他們每天的活動和感想記下來,但我注意到他從未在自己的親戚朋友群裡提及他老婆賭錢的事。我猜想,他骨子裡可能是一個很傳統的人,認為賭博是不光彩的,說出去丟人。
不過他還是很想將他們的快樂在網上與人分享,一天,他就寫了這樣一個帖子發到親戚朋友群裡:「今天天氣不錯,風和日麗。太太提議出去玩,於是早飯後,我們就乘巴士外出旅遊。車窗外風景很好,乘客中有很多也是經常出去玩的老熟人,大家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目的地。中午享受了一頓美食,下午盡情玩,傍晚才回到家。又是一個愉快的周末!」(寄自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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