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換絕情（下）

幾天後，灰姑娘還是要回到真實的生活，家裡的氣氛又慢慢恢復到從前的模樣。張陽就一直這樣伺候著藝芳到自己大學畢業，接著他又考上了研究生。藝芳白天在家裡閒得慌，就托人介紹去了一戶有錢人家做半工保姆。她看到這家人過著奢侈的生活，真是又羨慕又嫉妒。愈是出身貧苦她愈是想遠離貧苦，實在忍受不了再做一個下人，她毅然辭去了保姆的工作，並跟張陽說：「我要繼續讀書，我也要過上有錢人的生活！」

如此，藝芳考上了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的生物學系，他們在兩地各自努力，少了衝突的機會，也就相安無事。兩年後，他順利拿到了碩士學位，她也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學士學位，他們幾乎在同時找到了工作。美國吸引外國移民之處，就是她的人民或是合法居留的人不需要經過流血革命，就可以從底層翻轉命運，以勤奮、智慧與才能來因應美國的產業所急切需求的價值，然後進一步融入美國的社會，他們代表的是移民的成功典範。

他們兩人一同上班攢錢，在藝芳工作的公司附近租了一幢公寓，生活比之前寬裕了許多，原以為可以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可是不出一個月，藝芳的失控又再度發作，原因只是一點芝麻綠豆的小事，她尖聲叫罵了三十分鐘，大哭大鬧地摔破家中一切可以摔碎的東西。張陽連忙關上窗戶，生怕打擾鄰居，可是藝芳衝上來阻止他，她神靈附體般抓住張陽的手，反扣住他的小手指，讓書生張陽痛到無法忍受，告訴她再用力手指就會斷裂，可是藝芳根本不理，在指骨喀嚓的斷裂聲和張陽的慘叫聲下，張陽的小手指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掰斷。張陽忍住劇痛自己開車去了醫院急診。醫生憤憤不平地說這是典型的家暴，並告訴張陽，如果他想離婚，醫院可以為他開證明。張陽心中打定主意，回去之後一定要終結這樣心驚膽跳的日子。

等張陽接完指骨上了夾板回家後，藝芳又好像沒事人一般，笑臉迎人地用好吃好喝地招呼他，吃完又主動和張陽親熱，傍晚還拉著張陽漫步夕陽下，不知情的人會羨慕這對浪漫的小倆口。這讓張陽幾次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更令張陽精神緊繃的是，藝芳輕輕地在他耳邊羞澀地說，她懷上了。張陽驚覺這一幕似曾相識，他沒有即將做父親的喜悅，反而突然感到背上一片涼意，他陷入了矛盾中。一方面，他明白他是在和一個不定時炸彈生活在一塊，在頻繁的家暴中，他的尊嚴遭踐踏、身體被侵犯，他看不到苦難的盡頭；另一方面，如果這類精神疾病的基因會遺傳給下一代，他於心不忍。

就在張陽琢磨不定時，藝芳從國內搬來了救兵。她把她的父母接來探親，順便照顧懷孕的她。在藝芳父母到家中的第二周，家裡上演了一齣張陽耳熟能詳的戲，而讓他跌破眼鏡的是，這次犯渾的不是藝芳而是她的母親，發洩的對象是藝芳的父親。於是張陽相信藝芳的問題是遺傳的問題，他更加相信這個問題會遺傳給他們的下一代。但是她正懷著他的孩子，這讓他左右為難。

接下來的日子裡，張陽歸納出藝芳發作的規律，平均每兩個月會被神靈附體一次。接著，孩子出生了，藝芳更加變本加厲，分分鐘不讓張陽休息，只要看到張陽閒下來，就會指揮他去幫她倒杯水、給她捶捶背或捏捏腳、幫孩子洗澡餵奶、陪孩子睡覺。在孩子半周歲的時候，藝芳父母因為簽證到期就返回了國內。沒過多久，藝芳向張陽提出把她母親接來和他們同住的想法，說是她接到她父親的一封長信，信上苦苦哀求藝芳把她母親接來美國，好讓他過上幾天安生的日子，不然他會被她折磨到死。張陽心中糾結，因為藝芳媽如果來美國，他一個人要面對兩個精神病患者，那麼自己不是成了這兩個瘋女人的出氣筒，就是自己也成了精神病患。張陽細思極恐，就讓藝芳跟她父親溝通，希望能打消他的念頭。兩個多月後的一天清晨，藝芳接到國內哥哥的通知，她父親在前一天晚上突然心梗猝死在家中客廳，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母親起床後才發現。

這對張陽來說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他一則以喜，因為藝芳媽就不用來美國了；他一則以懼，因為藝芳爸就是他未來可期的寫照，這是一個多麼諷刺的悲劇。據說藝芳媽常常對藝芳爸又打又罵，當眾羞辱他更是家常便飯，但在老一輩的勸說下，既和不了也離不了，他受了一輩子的虐待，沒有過幾天的好日子，如今人走了也算是個解脫。

之後為了孩子，怯懦的張陽也和藝芳爸一樣，只能得過且過。就這麼擔驚受怕地過了五年，藝芳和張陽已然過著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的日子。藝芳越來越肆無忌憚地人前人後地傷害張陽、侮辱張陽，張陽只能一次次地忍讓，一次次地退縮，在夜深裡獨自流淚悔恨，一直到他看到躲在衣櫥中瑟瑟發抖的孩子們。於是，張陽花了工夫看了大量的資料，問了很多的精神科醫生，確定藝芳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為了讓孩子們的傷害減到最低，張陽告訴藝芳他願意陪她治病。可是每次當張陽提起要幫助她時，她就會發狂似地大叫：「我不需要你來批判我或同情我！」接著就變本加厲地來折磨張陽。

藝芳先是把張陽趕到家裡的儲物間去住，後來索性把他的衣物扔到大門外，叫他別再回來，而後藝芳竟然還帶她已婚的上司回家過夜。張陽說她傷害他、無視他們夫妻的情感也就罷了，她放縱自己和她的上司搞辦公室戀情，無視對孩子可能造成的傷害，為此他無法釋懷。婚外情紙包不住火，她上司的太太知道後向公司提出強烈抗議，她的上司向她提出了分手，公司將她調到另一個部門。但她沒有因此而收斂，反而到處賣弄風騷，連給公司送水的工人她都不放過。如此，她天天無樂不作地找刺激，張陽則天天活在極度的痛苦掙扎中，但是為了孩子，他還是希望以寬恕包容來對待她。一直到他在工作中遇到了一個新同事小雨，他這才發現正常男女之間，可以令人釋放而不是窒息，令人心動而不是心碎，令人欣喜而不是不安。

當我們把離婚申請通過專人遞交到藝芳手上時，她又突然來了個大變身，從囂張跋扈的母夜叉變成溫柔嫻淑的賢妻，低聲下氣地像隻小綿羊，要求張陽搬回同住共續前緣，說要為張陽洗衣燒飯做牛做馬，還希望和張陽一起出去補個蜜月假期。我建議張陽找她長談，藉此弄清楚藝芳的意圖再做打算。原來，藝芳不是有情而是有欲，她要的是張陽擁有的另一半家產。張陽離婚的心意已定，於是毫不猶豫地把家中的財產統統給了她，自己淨身出戶。

張陽二十年的婚姻就只有折磨二字可以總結，雖然人已至中年但也不算太遲。他的故事是一個教訓，無論男女在對待婚姻的問題上一定要理智，閃婚或一見鍾情不必然會造成悲劇，但是年輕男女都應該給彼此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來適應彼此真實的面目與心性，若只是一時的衝動腦熱和恣意地放任荷爾蒙，往往換得的是一輩子的生不如死，這樣的代價可說是不可承受之重。

註：本文作者任職於美國律師事務所，本文由真實案例編寫，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人名地點皆經過修改。人物性格和案情經過，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