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換絕情（上）

有人說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的賭局，每一個決定，無論大小，都會有相應的得失。婚姻也是如此，有人有情終成眷屬，也有人真心換得絕情，沒有人可以在事前預知結果。如果你是前者，恭喜你是何其幸福；如果你是後者，希望你在下一段感情是幸運的。

2014年8月的一個下午，一位陽光帥氣年約四十的華裔男子依約前來律所作法律諮詢。他叫張陽，談吐豪爽，器宇不凡。他開口自我介紹：「我和妻子藝芳結婚有二十年了，我是個軟體工程師，她是一家生化公司的研究員，我們育有兩個女兒，分別是十八歲和十九歲。我和妻子長期性格不合，分居已經有十五年。我最近遇上一個知心的人，所以我決定申請離婚。我們名下共有兩棟房產，都可以歸她；我們名下共有六十多萬存款，也都可以歸她；我們的薪水相當，各自的收入歸各人所有；我們的退休金相當，各人的退休金歸各人所有；孩子們念書的一切費用，我可以單獨負擔。只要能盡快離婚，我可以淨身出戶，一切從頭開始。」

我很好奇，他們既然維持了二十年的婚姻，雙方都如此優秀，兩個孩子也即將成年，到底為什麼一定要離婚呢？張陽看我一臉的疑惑，就開始講述他的前半生。

張陽出生在一個國家幹部家庭，他先天上承襲了父母的聰穎、堅毅的資質，讓人感到親切實在。他後天上認真、勤奮，只要付出就能獲得好成績。在他成長的時代，文化大革命像一場禍害十年的大瘟疫，癱瘓了那一代中國的國力和人民的基本權益，張陽的家庭也無法倖免。但是優秀的張陽一直是師長們鼓勵其他學子好好學習的榜樣。

文革之後，張陽成為了中國改革開放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在南京大學就讀的第二年，他就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半公費留學資格。來美以後，他努力地學習，下課後還去學校的電腦實驗室工作，來補貼生活費。和大部分當年從國內來的留學生一樣，勤工儉學的他善用所有的時間在學習上，就連半個小時車程的舊金山金門大橋都沒有去過，更不用說去外地旅遊放鬆自己了。

半公費留學的名額每年只有兩個，真是一家歡喜萬家愁。張陽考取半公費留學的同時，有許多學生落選了，其中就有一位生物系的女學生藝芳，這次是她第二次落選。藝芳的家境貧寒，但她心氣很高，她從縣城考進了張陽同一所大學。但是她企圖心強，把目光落在了比南京更遠的美國，希望能出國改變命運。她很早就盯上了半公費留學的機會，可惜連續試了兩年，還是落選。在挫敗之後，她認為她得要另闢蹊徑，於是她打聽到兩名入選學生中的男生張陽。儘管藝芳當時在學校裡已經有一個交往兩年的男朋友，但是為了「大義」可以犧牲小節，她斬斷情絲，無畏地奔向自己人生的下個高峰。於是，她托朋友靠關係就是要攀上張陽這個高枝，想把他當成出國的跳板。

她找了向張陽取經有關申請半公費出國留學的名義接近他，由於藝芳皮膚黝黑談不上美貌動人，開始時只是書信往來。待友誼建立，她放低身段使出渾身解數，極盡可能地表示張陽是如何優秀、而她是如何地仰慕他，只差沒說出「要一輩子做牛做馬，把他當成皇帝一樣來伺候」這樣的話。

1986年張陽第一次回國探親，藝芳的機會來了。她和張陽相約見面，去之前她用所學的化妝術，把自己的臉畫瘦、畫白，簡直成了另外一個人。見面時她獻媚討好，並表示願意委身於張陽。對張陽而言，他就像是為科考而生，從沒有花心思談過感情，甚至關注過身旁對他有著好感的女孩們，面對藝芳的主動攻勢，毫無感情經驗的他無法招架，以為男歡女愛應該就是如此，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陷入了藝芳的羅網。在張陽回國的一個月裡，藝芳無時不刻地纏住張陽，對這個可以讓她借力使力的人，她絕對不會放手，為了鎖住張陽的心，她甚至撲身相許。

感情原本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但是藝芳的意圖顯然被知情人猜透。原來，當初藝芳是透過本系的助教林雅之的表弟李同介紹認識張陽，李同是張陽同宿舍的室友。林雅之和李同私下聊到藝芳和張陽的事，林雅之非常明白藝芳的為人，她認為藝芳透過李同找到了張陽，然後對他所採取的溫情攻勢，動機並不簡單，於是她和李同一起警告張陽：「你和藝芳不合適。藝芳在生物系小有名氣，她常常情緒不穩，每次發作時都會撕心裂肺地哭叫好幾個小時。在她得知她第二次落選半公費留學的那天，她在系主任辦公室鬧得不可開交。此外，藝芳先前有了一個交往兩年的男友，在聯繫上了張陽之後就斷然跟他分手，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但藝芳的動機非常可疑！」

張陽畢竟年輕氣盛，他不相信他會如此有眼無珠，然而被愛情蒙蔽的雙眼一般是看不出人心的險惡，於是他像無知的蟲子，頭也不回地往藝芳鋪開的網鑽去。在網的另一端，藝芳正在收緊網口，她羞澀地告訴張陽，她懷孕了。這十足就是連續劇的狗血劇情，只可惜張陽是從不看劇的，這也許是完全不看劇的人的悲歌。張陽信以為真，為了表達男子漢的氣概和擔當，他同意和藝芳一同去見她的父母。在藝芳父母的要求下，在返美前就這麼匆忙而糊塗地和藝芳去領了結婚證，他單純地以為只要完成婚姻大事，就可以放手去完成學業，功成名就，殊不知他的人生的悲劇才正要開始。就這樣，藝芳放心地送走了張陽，她用自己換來了一個出國的機會，她覺得值得，也不禁為完美達成預設的目標而暗暗自喜。

張陽返美後不久，藝芳就向張陽撒嬌哭訴，說她辛辛苦苦懷的孩子不小心流掉了，張陽不疑有它，就好生勸藝芳說，日子還長得很，以後他們可以再試試。接下來的一年裡，兩人雖身隔重洋，卻在頻繁的書信往來中，開始進入了彼此思慕的甜蜜期。一年後，藝芳成功地以陪讀的身分來到了美國。

她原以為美國一定是遍地黃金，張陽這個高枝一定是過著多麼優越的日子，來了之後才知道，真實的美國比較像是一個超級的黃金色大農村，而張陽在美國的生活跟優越完全搭不上邊，這讓藝芳的心情有如從雲端掉到了谷底，她覺得受騙上當了。張陽看藝芳每天噘著嘴，脾氣出乎意料地大，以為她是水土不服，所以對她百般呵護。每天一早總是起來給藝芳做早飯，然後端到她的床前伺候她吃，再伺候她梳洗才匆匆趕去上課。中午，他還會抽空回來準備午飯給藝芳吃，下午張陽在上完課打完工後，就會回來為藝芳做飯、洗腳，一直到伺候藝芳睡下，才坐下來研讀一直到深夜。

張陽原來是盼著藝芳來美之後兩個人可以一同創造幸福的生活，沒想到盼來了一個奔著來美國享福的皇太后。一天，張陽因為期末考試回來晚了十五分鐘，他才剛踏進門，就被一陣拳腳招呼，他以為是匪徒入室偷竊，直到回神一看，他發現那匪徒正是藝芳。只見她氣得渾身發抖，張陽正想試圖解釋，只見藝芳衝上前一巴掌打在張陽的臉上，並歇斯底里地朝他的臉上和脖子亂抓，然後又跳又叫又罵。藝芳的尖叫聲招來了許多鄰居圍觀，張陽被嚇懞了！藝芳就這麼發自肺腑地尖叫，然後又大聲地哭了起來，這樣哭鬧了兩小時之後就在沙發上累得睡著了。張陽驚魂未定，但因為第二天還有一門考試，就只能勉強自己坐下來複習。不到四十分鐘，藝芳不知怎麼又醒了，接著又失控地大聲哭罵。張陽見勸不住藝芳，只好奪門而出，到同學那裡複習。他度過了他前半生第一個又驚又累又餓的夜晚。

第二天考試完後，經過前一夜折騰，張陽已經精疲力竭。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感到惶恐不安。相對於在考場上的過關斬將，他對藝芳的失控感到不知所措。他突然想起林雅之對他說的一席話，藝芳果然有精神病，他腦子突然閃過離婚的念頭，也許他真的應該快刀斬亂麻。想著想著，他來到了宿舍大樓，餓了十七個小時的他眼冒金星，突然一陣陣紅燒肉的香味飄來，讓張陽直咽口水。當他一步跨進屋時，大吃了一驚，平時都要睡到中午的藝芳竟然一反常態地起床把屋子整理得乾乾淨淨。更令他意外的是，一桌子的飯菜都已準備就緒，有紅燒肉、冬菇豆腐煲、熏魚和小白菜，都是他所熟悉的家鄉味。藝芳見張陽站在房門口望著桌子發呆，連忙上前拿過他手中的書包，添上熱湯盛上熱飯伺候他坐下來用餐。面對藝芳的大變身，張陽傻了，難道昨晚發生的事只是一埸夢？這可口美味的飯菜堵住了張陽的思路。飯後，藝芳又是洗碗又是掃地，張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尋思，如果藝芳昨晚的發洩能永久地換來這樣一幅幸福生活的光景，他覺得值得。當然張陽畢竟天真，他想得太美。

（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