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咖啡廳

現代人對咖啡因上癮，習慣每天以一杯咖啡開啟工作，我也不例外。雖然體質關係，咖啡過量我便會一夜難眠，但早上有杯咖啡在手，總覺得全身溫暖，體力立刻上升。我也很喜歡咖啡廳在工作場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尤其在醫院和診間裡，就算只是個代表性的咖啡推車，熱騰騰的咖啡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原本枯燥忙碌的工作，立刻添入了激勵的催化劑。

從前還在醫學院時，回台灣當交換學生，兒科部門還設在台大醫院東址。一樓的餐飲廳旁有個便利超商，走進自動開啟的玻璃大門，立刻聞到熟悉的家常味——咖啡混合著茶葉蛋的氣味，一早振奮人心。

開始上班後，第一份工作在洛城的醫院，樓下有一家星巴克，上班前會買杯咖啡。洛杉磯的鬧區裡，遊民閒蕩，醫院附近治安不好，雖然眼神散漫的遊民站在路邊，對穿著白袍或手術服的醫療人員們很少理會，但精神不穩定的流浪漢還是偶爾會失控，對路人大吼大叫。後來有個遊民攻擊正好走過的一位醫師，大家聽到後彼此警惕，便避免上班時離開醫院，也因此和咖啡廳切斷了主顧關係。幾年來我都自己帶著家裡煮好的咖啡上班，保溫瓶充滿安全感，卻失去了某種療癒的作用。

後來離開了鬧區醫院，調到偏僻的郊區任職。診所是個獨立門診，光禿禿的建築物座落在寧靜的住宅區。附近鳥語花香，卻有點烏龜不上岸的孤寂，離最近的咖啡廳也得開車幾分鐘，每早和擁擠的車陣搏鬥將近一個小時，已經精疲力竭，沒有力氣再繞道到咖啡廳，於是又只能帶著保溫瓶上班。一成不變的門診裡，歲月悠悠，保溫瓶在辦公桌的電腦前，有種寂寞的氛圍。

直到有一天，診間裡傳來竊竊私語，護士們交頭接耳，空氣中有種蠢蠢欲動的氛圍。原來不是員工在八卦，而是門診大廳一角即將設置小咖啡廳，販賣飲料和簡餐，為單純枯澀的工作增添了不少生氣。

當咖啡廳開業時，整棟門診的員工都像耶誕節早上等待禮物的小孩，興奮地排隊買咖啡。簡單生活裡，任何的改變都是一件新鮮的大事。咖啡廳老闆是個大鬍子，乍看下像美國鄉區釣魚打獵的典型漢子。老闆總是微笑和藹地招呼著每個客戶，雖然價格不菲，但方便的美食讓大家甘願掏腰包。工作也因為有了咖啡廳變得活力充沛，看診的病人也因為手裡一杯咖啡，讓等候不覺得漫長難熬。

疫情時，診所一度關門，影響到咖啡廳營業。仍來上班的員工們為了鼓舞生意一落千丈的老闆，固定買卷消費，等待門診重啟。大鬍子老闆很感激大家的支持，也定時送咖啡到診間，災難時彼此扶持。

一切慢慢恢復正常，人潮又返回後，某天咖啡廳卻沒有開張。等了多天，店面依然黑漆漆的。原來大鬍子老闆心肌梗塞，需要開刀。員工們到了Go Fund Me平台幫老闆加油，期待他早日返回職場，繼續用咖啡幫大家打氣。沒有了咖啡廳，門診大廳冷清清的，失去了昔日的溫暖。

每日一杯的咖啡，見證了人生起伏。一轉眼，春天又來臨了。（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