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希望

醫學院學姊人緣好，元旦約了我們和幾個家庭同往滑雪村度假。山區下著雪，窗外白雪皚皚，屋裡美食香味滿溢，是個溫暖的夜晚。在場的幾對夫妻都是醫院的同事，分別來自香港和台灣，小孩們則都在美國出生。我們這群新穎的美國人，晚餐吃牛排和炒飯，喝著香檳和台灣啤酒，歡祝彼此新年快樂。

大夥兒口中雖說的是道地英文，卻把亞洲那套申請入學的技能全都帶來了。餐桌上家長們討論著如何培養小孩，為他們打造成功人生的康莊之路。在場幾個媽媽都是常春藤校友，對於美國目前亞洲人升學困難的意見繁多，激烈爭辯如何讓孩子順利進入大學。其中包括體育活動，討論如何選擇冷門的項目，讓孩子在眾人中頭角崢嶸。她們分享著熱門教練的內幕、點綴大學申請函的小撇步、和利用legacy（校友子女的優勢）的可行度，說得口沫橫飛。其中兩位女士是熱心的史丹福校友會會員，鼓勵彼此參加面試大學申請者的義工行列，除了回報母校，也藉此為自己小孩的未來鋪路。

或許是外頭下著雪的氣氛，讓我覺得大雪天和申請入學兩者扯不上關係。於是我走到另一端，加入看美式足球的男士們。  

當晚周一球賽，實況轉播水牛城比爾對辛辛那提猛虎比賽。例行的球賽在開場十分鐘後，發生了令人震驚的畫面。一位水牛城比爾球員突然倒地不起，心臟停止。救護車立即來到，醫療人員實施心肺復甦術，把球員載到附近醫院，生死未卜。

看著現場轉播，娛樂性的體育節目倏然轉為性命攸關的頭條新聞，晚餐的氣氛也沉重了。在場有兩位男士是外科醫師，外子是急診室醫師，他們開始討論起運動的危險，尤其是美式足球，這個惡名昭彰的運動，每年吸引成千上萬的球迷忠實守在電視機前收看比賽，螢幕下卻造成了多少的運動傷害。撇開廣為人知的慢性創傷性腦病（chronic traumatic encephalopathy）不談，心律失調導致死亡雖不常見，但眼前畫面正上演著教科書內容，讓人動魄驚心。

網路發達，立刻查出球員身分，名叫哈姆林（Damar Hamlin）是二十四歲的賓州人，和家人感情甚好。大學時在匹茲堡打球，平時熱心募款為有需要的孩子買玩具。意外發生時，大家驚訝恐慌，一切不再只是無傷大雅的體育賽事，而是殘酷的現實。美國許多運動員出自自貧苦家庭，運動是少數能讓他們脫離窮苦生活的途徑，為此搏命奮鬥。為了娛樂大眾、為了追求榮耀，球員們賭下性命不惜一戰。

ESPN Sports Center的主播Scott Van Pelt當晚說了一句語重心長的話：Sports is important. And suddenly it’s not。

關於孩子參加運動以助升學的話題，突然顯得可笑。幾個媽媽先前高亢的聲調，隨著電視轉播的畫面也鴉雀無聲。螢幕上，球隊隊員們為倒下的球員祈禱，許多人流下眼淚，比賽也提前暫停，觀眾球員紛紛離開，留下空盪的場地。

外頭白雪繼續落下，世界旋轉著，我們只是宇宙極小的分子，微不足道。此刻，我為倒下的球員祈禱，為遠方的戰爭祈禱。新年希望，不過如此。（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