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優雅的盧布雅那

一說起歐洲的名城布拉格，她的風情萬千和美輪美奐，讓多少人心往神馳。斯洛維尼亞的首都盧布雅那（Ljubljana），跟布拉格的風格非常接近，紅房白牆，石橋流水，和驚艷了歲月的城堡和教堂。只是，盧布雅那沒有布拉格的名氣響亮，也就沒有布拉格的人山人海。穿行在盧布雅那的大街小巷，去哪兒都安靜悠閒。遠山近水，旖旎明媚，被繽紛秋林環繞的城堡，帶著一份浪漫，重疊了昔日的繁華奢靡，想起《格林童話》中的恬靜和美好。

時間在這裡慢了下來，城市瀰漫出被歲月浸潤的美和優雅。我在不知不覺間走入盧布雅那的老社區，畫風突然變了，眼前是似曾相識的場景，一棟蘇聯式的標準公寓樓立在我的眼前，整整齊齊的長方形，規矩而樸實，七、八層高，帶陽台，一下子喚醒了我遙遠的記憶。上個世紀八○年代，我父母供職的機構曾分配過這樣的公寓房，八層樓，沒有電梯，父母分得了三居室，給了我一間八平米的小房間。小房間承載了我的青春和喜愁悲歡。漫長時光裡的人間煙火，那是夢想長大的地方，心靈的故土家園，縱然離開了，隔著千山萬水，依然縈繞著愛和懷念。

上個世紀，類似的蘇聯公寓樓在中國觸目可見，改革開發後，中國經濟高速發展，城市日新月異，翻天覆地的變化中，那些老公寓早化成了時代的塵煙，我真後悔當年沒在老樓前留張影作紀念。

從前的蘇聯是共產主義聯盟的大哥，南斯拉夫和一群東歐國家是小兄弟，那時候的斯洛維尼亞是南斯拉夫的一個共和國。眾人都跟著大哥走，連蓋的房子都是一個模式。多年以後，這類老公寓我在俄羅斯見過，匈牙利見過，古巴也有，唯獨在中國沒了蹤影，中國的腳步太快了。

漫步盧布雅那，我喜歡運河的碧綠清亮，像蜿蜒的玉帶擁抱古城，也擁抱著古城中的盧布雅那大學。碧水之上，有泛舟的遊人向兩岸揮手，運河邊有很多露天咖啡廳，我閒閒坐下來，來份巧克力慕斯，心曠神怡地看風景，跟鄰座的客人交談。

鄰座女子五十歲左右，文雅端莊，她供職盧布雅那大學，教授社會新聞學，善於跟人交談。她讓我談談對盧城的印象，我說盧城跟布拉格一樣美，可惜沒有世界級別的知名度；盧城的蘇聯公寓樓，讓我找到了青春的記憶；川普的夫人梅蘭妮亞，在盧布雅那大學讀過書，她肯定在運河邊走過，或許也光顧過我們聊天的咖啡廳。

女教授說，川普競選總統的時候，媒體關注梅蘭妮亞，知道她在盧大接受過本科教育。記者好事，居然跑到盧大查她的成績單，還採訪了曾教過梅蘭妮亞的教授。

我說，梅蘭妮亞很早就當模特了，常飛巴黎和米蘭拍廣告，哪有時間專注學業。名人跟常人不同，會被放在聚光燈下讓公眾評頭論足。如果她只是一般模特，誰有興趣查她的學歷？我在網上讀過類似的八卦，記者想多挖新聞，跑到梅蘭妮亞的故鄉（Novo Mesto，離盧城只有五十分鐘的車程），找到她從前的街坊鄰居和小學同學，追查底細。梅蘭妮亞的老同學告訴記者，梅蘭妮亞從小就氣質出眾，她的母親是服裝設計師，知道怎樣打扮她，小夥伴們都知道，她遲早要離開小城，走向世界。

女教授說，梅蘭妮亞結婚的消息傳到本國很轟動，那時川普還不是總統，大家都很震驚，她怎麼嫁了大她二十四歲的有錢老頭？

我說，川普不是普通的有錢老頭，他們結婚時，把《紐約時報》和CNN都請來了，還有一群名流，包括柯林頓夫婦。川普成功入主白宮後，梅蘭妮亞成了第一夫人。她時尚大方，安靜優雅，待人謙遜有禮，喜歡她的人很多。

女教授點頭說，這點不假，她故鄉的人以她為傲，因為故鄉都跟著她名聲遠揚，他們為她建了雕塑，畫了大型油畫，但她自從嫁人後，便把父母接到身邊，再也沒有回到故鄉。父母幫梅蘭妮亞照看孩子，孩子會說一口流利的斯洛維尼亞語。我們都同意：不管怎麼說，川普是個好丈夫，有幾個美國男人願意婚後跟岳父母同樓居住？

我說，梅蘭妮亞如今住在華麗高檔的豪宅裡，會不會想起她童年的房子？

女教授說，你在盧布雅那找到懷舊的公寓樓，梅蘭妮亞小時候也是住那種公寓，你等等，我馬上查手機找給你看。

像嗎？她問我。我看見她手指滑過手機裡的公寓照片，明艷鮮亮的房牆，七層樓，米黃色陽台。我說，我住過的老樓是灰色陽台，但結構都一樣，整齊規矩的長方形。她說，梅蘭妮亞的童年公寓樓成了當地的景點，政府花錢年年粉刷一新。她還說，斯洛維尼亞的共產主義公寓樓都在，沒有拆掉，內外裝修一番，繼續有人居住。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建築，為歷史留下見證和借鑑。

她的話讓我浮想聯翩，想起文革破四舊，慘遭損壞的文化遺址和古老建築。斯洛維尼亞雖說也走過共產主義的路，但是古老的城堡和教堂依然還在，人類的文明得到保護和傳承。中國呢？似乎破壞得快，但是建設也快。我給教授的解釋是，中國城市人口密集，當今的中國必須建高層才能滿足居民居住。教授笑道說，她懂了，蘇聯公寓樓裝不下那麼多中國人，而斯洛維尼亞人口少，犯不著去破壞和重建。

一句破壞，讓我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

夕陽西下的盧大校園，幾個學生在運河邊又唱又跳，青春的激情和聲音，融入了安靜的運河。一對天鵝悠閒地游過水面，河面倒映了漫天的霞光，霞光在漣漪中舞動，像一場綺麗的夢幻。（寄自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