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道咖哩雞

咖哩雞，是母親為我煮的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道菜。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生母與我們兄妹生活的印象，只知道她離家了。我和哥哥兩人像脫韁的野馬，整日在外頭鬼混。後來，爸爸帶回一位阿姨，之後成為我們的繼母。繼母能言善道，八面玲瓏，我們都很喜歡她，也就漸漸淡忘自己的生母，何況我的生母在家族議論中是被鄙視的。

一次，繼母安排了我們兄妹與生母在大飯店見面。我只記得我回家後就把她送我的一個穿著和服的日本娃娃給扔進了垃圾桶，我心中充滿不平，怨恨她多年來對我們兄妹倆不聞不問，現在，她要和一個美國人結婚移民去美國，這種相見是多餘的。

時光荏苒，轉眼過去二、三十載，我也移民美國，父親與繼母相繼過世。生母第一次婚姻所生的兒子在葬禮上出現，他交給我一張紙，上面記載著生母的地址和社安號，我住在美國，他期望我能去找到母親。那時的我已走過人生的風風雨雨，不再記恨母親，反而有種想認識她的慾望。回美國後，透過網路，真的找到她了。

母親住在西雅圖一個小鎮的老人公寓裡。再見時，她已白髮蒼蒼，骨瘦如柴，垂垂老矣。那時，我才從她口中得知她悲慘的一生。她是被別人收養的養女，十六歲時就被養母逼婚，生了一對兒女。不甘命運的安排，她逃婚，之後在俱樂部遇見我父親，並與他再婚。

我父親是知識分子，因此生母的身分飽受歧視，所有親戚都排擠她。父親年少輕狂，又在社交場合遇見我的繼母而開始一段三角關係。父親選擇新的戀情，經過談判，母親被迫退出離婚。之後，她遇見在台灣駐軍的美國大兵而結為連理。

本以為這將是一個幸福故事的結局，沒想到這個美國大兵酗酒，沒喝酒時是位好先生，一喝酒就會施暴。他們生的兩個女兒因而在青少年時逃家，與不合適的人成婚生子，這個惡性循環又傳到了孫輩，他們也都是青少年就懷孕生子。

聽完母親的敘述，我為她經過幾番輾轉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心痛，同時也知道母親當年並不是拋棄我們而感到釋然。我們相互擁抱，我對她說：「對不起，媽媽，我錯怪妳了！」晚上，她趁我開車出去時煮了一道咖哩雞給我吃，盤中裝著兩隻香噴噴的咖哩雞腿配著白菜花 。

回洛杉磯後，我欣慰在美國有親人了，但不幸的是，妹妹告訴我，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她早期因子宮癌接受過鈷六十治療，其副作用會使腸胃功能漸失，因此，她常進出醫院。她臨終前，安寧病房護士來電，但我還來不及與她告別，她就孤零零地走了。

入土安葬前，禮儀師要我說件懷念母親的事。我眼淚不禁奪眶而出，說：「媽媽，我想念妳為我做的咖哩雞。」（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