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鍾情的代價（上）

1994年初我換了個新工作，去了一家座落在矽谷的阿拉米達大街上的律師事務所，任律所總管。1994年秋天的一個周五的中午，案件管理的周會剛結束，律所的職員們就在會議室中聊起了周末的活動計畫。此時外面突然傳來十分清脆悅耳的聲音：「請問有人嗎？」隨著那銀鈴般的話音落下，我不由自主地做了猜想，外頭一定是一個身材清瘦高挑的妙齡少女，皮膚白皙細嫩，感覺上應該是一個文雅有靈氣的女人。與此同時，同事們也陸續地從會議室走了出去，前檯的女秘書走向我，在我耳邊說了話，我就留了下來。

不一會兒，女秘書把那女人帶進了會議室，在一陣嬌嫩的笑聲之後，進來的卻是一個盛氣凌人、皮膚黑黝、個頭矮壯，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她一頭短髮夾了一個不搭調的髮夾，一身粉紅色的運動衣褲，外面套了一件醬紫紅色的短袖馬甲。我把目光掃向她的身後，繼續尋找我心中虛構的那位妙齡少女。這麼看似短暫的沉寂後，我明白自己的失態就趕忙說：「哇，你的聲音真好聽！」哪知她忽然臉一沉朝我吐了一句：「難道我的模樣不好看嗎？」 我愣了一下連忙補救說：「對不起！因為在沒看見你之前先聽到了你的聲音，就被你的聲音打動了，所以還沒來得及仔細端詳你美麗的容顏。」顯然這段違心的話沒有幫上忙，我只得開門見山地說：「還是言歸正傳，看看有什麼我可以幫到你的？」只見她低著頭嘀嘀咕咕地說：「人長得太美，有時也是件很麻煩的事……」我問：「遇到什麼麻煩事了，說來聽聽？」然後，她就說了不久前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個令人心驚的荒誕經歷。

這女人名叫丁明，是去年暑期從台灣來美國的留學生，學習的是會計專業，現年二十八歲。來美國後，她和一個叫李玉的閨密在聖荷西市合租了一個單元房，父母每月都會往她的銀行賬號裡打二千美金的生活費，扣除了衣食住行的支出，每個月還可以存下二百美金，存了一年也夠她作為年度旅遊的經費。每次和父母通話，他們總是著急擔心丁明的婚姻大事，可是她認為自己還年輕，又面容姣好，找對象只是分分鐘的事，最重要的是要碰到自己喜歡的又配得上她的人，而且她對愛是執著的，非真愛決不嫁，所以她默默地等待著她的真命天子出現。

1994年6月的暑假期間，丁明和李玉相約一起去嚮往已久的賭城拉斯維加斯旅遊。他們下榻的酒店，進出都必須經過一樓的賭場，剛開始總覺得煙霧瀰漫，人聲鼎沸，她們每次都要屏息快速通過，但在一次經過吃角子老虎機時，一名賭客的老虎機突然發出噹噹噹的聲響，只見錢弊如雨直落，丁明和李玉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感到，原來幸福就離他們那麼近。於是她們各自找了台老虎機想試試運氣，沒想到丁明的手氣好，不一會兒就贏了二千多美元。而李玉就沒有這樣幸運了，她怎麼玩怎麼輸，賭徒的心態作祟，讓她不甘心也不相信她的手氣會如此地背。所以即使丁明玩膩了想叫李玉離開，李玉卻輸得急紅了眼，一股勁只想回本，根本不理會她。於是丁明只得一個人出去遛達看看夜景，順便看看有沒有秀可以看。

丁明喝了口水，接著往下說：「我後來去看了太陽馬戲團的表演，入場後我注意到邊上有一位金髮碧眼的白人小伙子似乎在偷看我，為了確定這件事，我向他的方向望了去，發現他正頻頻向我拋媚眼，這讓從沒有談過戀愛的我臉紅耳熱，心裡一陣亂鼓齊鳴，心想人長得漂亮就是麻煩多……」說到這裡我插了一句：「你怎麼知道他是盯著你看？」丁明完全置若罔聞地接著說：「我也深情地看著他，他長得太帥了，活脫脫就是一個電影明星的模樣，當我們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我被他愛情的高壓電擊中了，他完完全全俘虜了我的心，我只覺得四肢麻痹酥軟，心裡奇癢難耐，頓時瞭解了一見鍾情是什麼樣的滋味。」於是，丁明迫不及待地和他打招呼，直接問他是不是喜歡上她。小伙子禮貌地說：「你好，我叫約翰，我在想我們認識嗎？」丁明大方地伸出雙手握住了他的手，心想他必定是個十分靦腆害羞的小男生，他一定是為她美麗的容顏所沉醉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為了打消他的顧慮，丁明就主動和約翰交談起來。

交談中，丁明發現約翰的眼神中帶著抑鬱，每次丁明開心地放聲大笑時，他都會有意無意地把頭轉開，丁明猜想他可能是自卑，就對他說：「我知道我們這是一見鍾情，那就讓我們大膽地相愛吧！」表演結束後，約翰在丁明的熱情邀請下，勉強地被她拉著回她酒店的住處。丁明迫不及待地要介紹他給李玉認識。進到房間，沒想到李玉還在賭場裡意圖翻本，這讓這兩個彼此陌生的人有了深入瞭解對方的機會，於是丁明十分主動地撲進了約翰的懷裡。他們忘情地歡愉，宛如明天就是末日。

第二天早晨，丁明醒來時卻發現身邊的約翰不見了。她像發了瘋似地把酒店裡裡外外找了個遍，又像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在拉斯維加斯大道上走了好幾個來回，一直到她身心俱乏，但仍然找不到約翰的蹤影。這時她才泣不成聲地發現自己被騙了。丁明仔細地回想，只知道他叫約翰，住在拉斯維加斯的一個小鎮上，除此之外，她對他一無所知。而這邊的李玉也輸完了她身上所有的錢，她們兩人帶著期待興致而來，帶著失落興盡而歸，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回到聖荷西之後，丁明終日失魂落魄，就這樣過了整整兩個禮拜。一天早上，她突然收到從拉斯維加斯寄來的一封信，她屏住呼吸用發抖的手打開了信封，這時候她的心鼓又開始咚咚地響著，希望是一紙愛的詩篇或道歉不告而別的信。只見一朵已經乾枯了的藍色玫瑰從信封中滑落在地上，簡短的信中如此說道：「我親愛的朋友丁明，我是一名愛滋病患者，我們在賓館中的熱情交往，我想你很可能已經成為了我們的一分子，我很抱歉！」聽到這裡，我才開始覺得這事情不可思議，心中感到十分不安。丁明接著說：「我相信這是一個單純的惡作劇，我想要你們幫忙找到約翰，我也想知道這信上所寫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認定他是我的真命天子，他一定是怕我看不上他而自暴自棄，才寫了這麼一封短信。」我不認為寄信人有什麼別的理由要寫這麼一封信給丁明，也想不出什麼好話安慰丁明，只能向她陳述這件事可能的嚴重性，因為愛滋病毒的潛伏期可長達十年，丁明是否已經染上愛滋病？可能需要時間才能證明。

在丁明的一再委託之下，我們試著去尋找丁明口中所說的真命天子約翰。首先，我們找到了丁明在拉斯維加斯所住的酒店，設法去調出那幾天丁明房門口走道的監控紀錄，發現約翰並不像是丁明所形容的帥小伙子，而是一個身材微胖、頭微禿的中年男子。那個時代的監控錄影解析度不高，看不清約翰的長相有多麼俊俏。我們把約翰的影像送去當地的警察局請求協助，但是石沉大海。其實，我也預先告知丁明，這個案子沒有被告也沒有造成傷害的事實，還不足以構成傷害罪。如果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問題，雙方成年人你情我願纏綿後，一方不告而別，警方沒有責任或者義務幫另一方尋人，畢竟相親找對象不是警方的工作。丁明聽了之後十分沮喪。

（上）（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