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盞燈

八○年代校園民歌手邰肇玫作曲的一首民歌〈留一盞燈〉，發表時她特別解釋，家在台灣南部的她，北上讀大學和就業都在外賃屋而居，為免夜歸時面對一室的淒冷，她早上出門時，總故意「留一盞燈，讓流浪的人，有一種回家的感覺。讓晚歸的人，有一種被等待的感覺。」

聽了不禁深自慶幸，我除了大學住校之外，婚前住在娘家，婚後另組小家庭，從來不是獨居而出門得「留一盞燈」。九○年代末到了美國，因為剛改冬令時間，天黑得早，我們出門沒有留一盞燈，等於自暴是空屋，遭到宵小闖空門而入，除了手提電腦和電視被偷，最大的損失是結婚、弄璋弄瓦及出國時親友所饋贈的金飾。來自大陸的朋友安慰我們，就當作是被紅衛兵抄家了吧！那次難逃一劫，只因忘了留一盞燈。

十年前外子因為大腦積水，不良於行。我從超市大包小包採買回來，明知家裡燈亮有人，卻不能指望外子開門接應，曾經是我依靠的大樹傾斜了，我只能事必躬親。

手術後，他的腦神經好像搭錯線，常胡言亂語。我在醫院待了兩天一夜照顧他，直到夜班護士一再跟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他，我才趁著夜深他昏睡了悄悄離開。當我冒著傾盆大雨，開上高速公路時，散光兼青光眼的我，頓時悲從中來，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因為車窗上的雨水，還是眼鏡上的淚水。耳畔突然響起那首詩歌：「因祂活著，我能面對明天。」就這樣邊開車邊唱著，才安全返回家中。只是推開柴扉，面對一片漆黑，這才想起，忘了留一盞燈。

兩年前外子撒手人寰，我雖然早已習慣出門前留一盞燈，但是景物依舊，人事已非。過去，我把他安頓在床上，出門辦事，匆匆回到家後總直奔他的房間查看，順便報告辦事的結果；如今遇到難事再也沒有人可以商量。若要燒個特別的菜，也沒有烹調高手的他可以隨時請教。碰到需要抉擇的時候，一向優柔寡斷的我，更加想念他的當機立斷。

獨居兩年，我深自領悟：其實人不論結婚與否，最後都得踽踽獨行。怎樣才能像歌詞所說「留一盞燈，不要讓孤獨，常常來作客，不要讓寂寞，啃蝕疲倦的心靈」呢？我想，必須培養興趣，聯繫老友，多出去走走，以免成為足不出戶的老年自閉症者；與人相處處，切記謹言慎行，自期做個發光發熱的太陽，不要做個初一到十五不一樣的月亮。（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