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萊莉的奮鬥(下)

那年夏天,一天午飯時間,平時從不離開辦公室的菲萊莉突然一反常態地匆匆和我交代了一下,說家裡有事就離開了。一個小時後,她滿頭大汗地趕回來,在我的追問下,她說早上上班時發現辦公大樓下面有一隻奄奄一息的母貓,她明顯是懷著身孕,在那裡痛苦地哀叫著,看似難產。她不忍心就把牠放進紙箱送去了寵物醫院,剛才她接到寵物醫院打來的電話,說那隻母貓得了愛滋,在生下五隻小貓後就死了,醫院要她去付醫藥費並把小貓領走。
我問她付了多少錢,她說二百五十美元。我知道她家裡的經濟狀況,她先生的油漆工作是有一陣沒一陣的,家裡七口人的生活用度基本上就靠她的收入,不僅如此,她還要接濟她在墨西哥的八個同父異母的弟妹,還不時要捐助街友,因此這筆開銷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數目。當我提出和她共同支付這筆寵物醫院的費用時,她堅決不同意,說她決定做的事就一定要自己解決。
我拗不過她,就去買了一些兒童書籍給她的孩子們,也給安東尼買了一床被子。後來,安東尼悄悄地告訴我,菲萊莉一直等到周末他幫助他的父親油漆完鄰居家的房子才把被子給他,並要他用自己的零用錢去買了一張答謝卡,親自來律所向我道謝。
在生活上,菲萊莉幫助她母親一起把兩個妹妹扶養成人,她也幫助她的父親扶養她在墨西哥同父異母的八個弟妹們,還幫忙這些弟妹辦理移民美國的手續,並且幫助他們找到工作,讓他們能自食其力。她父親在美國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大哥在新墨西哥州因為吸毒販毒而入獄,前幾年出獄後找了一個女友,生了一對雙胞胎,可是沒多久又因吸毒入獄。一天,菲萊莉接到她大哥的電話,說他現在正在牢裡,他的女友丟下兩個孩子就跟別人跑了,兩個孩子在政府的監護下正準備為他們找收養父母,於是菲萊莉就決心收養這兩個孩子。但是,這將會讓菲萊莉已經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雪上加霜,我勸菲萊莉考慮再三。可是,菲萊莉認為她跟這兩個孩子畢竟是血親,再怎麼困難也要將他們養大成人。
於是,申請收養的法律程序開始了。收養是一個法律程序,它永久地賦予養父母做為父母的權利,意味著養父母可以將孩子作為永久的家庭成員,他們將照顧和引導孩子度過他們的成長歲月,並給予他們充分發揮潛力所需的愛和理解。美國國內的收養可以透過機構或個人。機構收養,顧名思議是透過公共或許可的私人收養機構辦理收養,個人收養則由親生父母為孩子選擇養父母的過程。菲萊莉的個案屬於機構收養,被收養的孩子親生父母的親權是通過法院命令或提交放棄而終止,收養機構在法院批准收養之前對孩子的照料、監護和管理負有法律責任,該機構在孩子被收養之前需要研究並批准收養的申請人。首先,我們遞交了菲萊莉收養未成年子女的條件和申請,花了不少精力找到了孩子的親生父母,讓他們放棄撫養權和同意菲萊莉夫婦的收養,申請遞交法院之後,就等待社工到菲萊莉家進行察訪,確認被收養的孩子將來的生活環境符合條件。經過一年多的周折,菲萊莉終於完成了收養程序把兩個孩子申請來了加州。
一天,菲萊莉帶著這兩個孩子來所裡和大家見面,當我看到這對比同齡人瘦小的孩子時,心中十分憐惜他們,便在辦公室發起募捐,為他們買了一份教育基金,將來他們讀大學時可以減輕菲萊莉的負擔。
兩個小娃來到之後,雖然菲萊莉工作得更加賣力,但這一家九口人還是過著相對於普通家庭更加艱苦的生活,但菲萊莉從來沒有喊過一聲苦。她告訴我,她很欣慰她的五個孩子都非常疼愛這兩個弟妹,會自覺自願地安排好弟妹的生活起居,每當家裡有好吃的飯菜都會讓他們先吃。每天菲萊莉下班回家時,這兩個孩子早已經吃飽喝足地在那裡和哥哥姊姊們一起玩耍。我們所裡的同事們都會不時地為這兩個孩子買生活物品和玩具,我知道菲萊莉一家喜歡吃雞肉蛋炒飯,也常常會做上一大盒帶給她。
在耶誕節前夕,所裡發了獎金,我建議菲萊莉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南加州的迪士尼樂園玩。可是菲萊莉說她有很多工作還沒做完,我勸她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更何況兩個小孩已經來了一年,從沒有出去玩過。在我的勸說並自願在她不在的期間幫她把未完成的工作結尾,菲萊莉終於答應出去度假了。原本決定十天的假期,結果不到五天菲萊莉還是把孩子們交給了何西,自己不放心地趕了回來。讓她吃驚的是,我早已把她手上的活都做完了。她十分感動地告訴我,從來都沒有人會願意幫她處理她手中的案子,讓她有個輕鬆愉快的假期,於是她再無懸念地又開車回南加州繼續她那剩下的假期。之後,我們變成稱得上是至交的朋友,除了關心我一天的溫飽,也能在工作上和我互相幫襯,甚至在我正因為小魚缸裡養了兩個月的藍色小鬥魚的死而情緒非常低落時,她偷偷地為我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魚,讓我驚喜萬分。
菲萊莉時刻都在為別人著想,她從不把人以種族、相貌、外表來分彼此,只要需要幫助,只要她知道了,她都會義不容辭、盡其所能,就連流浪漢也不例外。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兩年後的一天,我接到北加州最大的移民律所的聘書,這個律所除了離家近、工資翻倍,還讓我擔任該律所的案件主管,這是讓我怎麼也無法拒絕的機會,於是我提出辭呈。當菲萊莉知道後,她找了機會低聲問我:「有可能不走嗎?有商量的餘地嗎?」我不捨地告訴她:「我已經決定要走了。」她點頭說:「那一定是更值得你去、更能發揮你的才能、對你更有發展前景的地方,去吧!」我離職當天,她在我的桌上留了一張卡片,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跡:「能和你一起共事是我的榮幸,我留不住你,又不願意看到你離去,所以我請了一天假,就不送你了。到了新的地方請多保重,不要太拚了。做得不開心的話,我和大夥隨時歡迎你回來!」看完,我眼眶濕了,但心也暖了。
菲萊莉的身上有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她熱心助人,不分親疏,她鞭策自己。從她的身上我真正懂得了一個人的外表、性別和族裔都絕不是拿來衡量人好壞的標準。
在美國白人優越意識高漲的時代,無論是非裔、亞裔還是中東裔都會面臨像菲萊莉一樣受歧視的境遇,她身為少數族裔的女性,突破人們對拉美裔藍領、社會低層的刻板印象,成為不自暴自棄、力爭上游的好例子。她除了自己個人的奮鬥,還鞭策她的孩子們用自身的努力去爭取自己的社會地位,而不是選擇去成為社會的負擔,讓貧窮逼得自己和家人去領取窮人的福利金。
註:本文作者任職於美國律師事務所,本文由真實案例編寫,為保護當事人隱私,人名地點皆經過修改。人物性格和案情經過,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下)(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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