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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鳴呦呦(上)

達姆∕圖
達姆∕圖

昔時我棲於市,在鬧區裡度過了將近十個寒暑,穿行於市廛樓宇,城市已滿,林立的高樓寸土寸金,是個少有縫隙可容綠色植栽的地方。

離開後再回來,混沌間竟不下二十餘載,時光恍惚,溯游洄往重緬來時路,蹀踱間車聲嘈嘈,呼嘯來去的聲音依然那麼大。放眼商辦大樓迫近高天,期待城市宛若山林是夢想,但是走著走著竟真個多了一片空地是奇葩。

里巷間拆了一片瓦房,早先就知道這區塊是公家用地,屬哪個單位非我所涉。水泥牆拆去,簡單地架以鐵絲網圍著,視覺空敞穿透,里巷變大,一時彷彿城市也可拓寬。拆掉的水泥牆我記得上面曾經趴著一隻比人身還粗的巨蟒,那是印度橡樹的氣根沿著牆頭匐匍,氣生根能粗過人身,可見濃蔭密黑的牆裡世紀洪荒,原始而魑魅。對比原地仍然留在的是一株綠蔭參天的老榕樹,早先它夾在密蔭之中,只覺亂蔭紛紛深雲雜遝,而今雜蕪盡袪,遠遠地便見其龍華風神垂天如雲,我想它虯髭鬍髯,怕不少於耄耋之年,濃蔭低垂俯仰寥廓,波濤蔽空似的,車水馬龍裡,驚人地彰顯著大地的氣象,瞬時活化了我內在的感官,行在都市也有了某種浩闊的連結,那是喚醒我們看見大地的能力。

漸行漸近,大樹下一片蔚然,細草迎風草鳴呦呦其中有鹿奔跑一般地蓬勃興茂。

每一種草都有名字。我讀草如讀字,風飛扶搖的細草,如大地一頁頁翻飛的歌謠,熊熊蒸炙著我的草之情見,盎然生姿、搖曳無盡藏。鋼骨、水泥、瓷磚構成的都會,並肩接踵峙立的商辦大樓,暫且騰空出來的精華路段,便城市中也有了草野。

因於對草木的喜愛,我佇足觀賞,忍不住蹲下來一一細數相認如故舊。

密密相疊叢集的綠裡,葉下珠馬蹄金黃鵪菜牛筋草孟仁草王瓜龍葵黃花酢漿草碧波相連無一不有姓氏;間雜大飛揚草小飛揚草狗尾草空心蓮子草……竟然還有刀傷草菟絲花也躋身其中,情仇跋扈好箇草族江湖,觀其名喜怒哀樂波濤動盪盡是一片綠林草漢……文明城市已經沒有土地留給閑草漫逸了,到底這些叢草茂生,草籽一路從哪浪跡到此間?風吹、鳥飛、行人鞋履走踏、裙襬沾著黏附,或者泥土裡便是種子銀行,所有原先埋藏在土中的種子,一霎時全數生發?更生更長的鬼針草聚聚一堂,集無可如何之遇,都市留此曠地於焉生息落戶安歇成就了這一片草民世界。

於大地而言,草是拓荒者的祖先,在艱困中生長,在隙縫中喘息,在城市人行道中伺機,它低伏也昂揚,前仆後繼藉風授粉,與花不同,不那般招展需要誘引授粉的昆蟲。它無華無聲無時無處不在,如是,少有人注意它的春天夏天秋天與冬天。仔細觀之,它小花有色有形,或紅或白或黃或紫,或唇瓣或五瓣或繖聚,微觀裡有的細若芝麻,但其花柱雌蕊雄蕊一樣不少,大自然的精雕細若毫毛,眇眇精微渾然天成,既隨興隨機隨時又無所苟且,乏人聆賞亦不自毀物情,世間小物第一周正自適的就屬它。我市井中蹲踞觀草,亦有它的慎重其事,默然無昭為其本色。

草地不同於草坪。草地開放,如大海不拒細流,廣浩、繁密而多樣;草坪封閉,人意自以為是地揀擇改變地貌、拔除一切所不需要的,不與任何物種產生連結,單一而死寂。

隨著都市的成長和擴張,人類的第一棟大樓不知矗立於何時何地?設若那是周圍尚被田野包圍的年代,那樣的矗立與空間猶算幽雅吧。但是,現在是比肩的樓宇環伺一小片轉換中暫時留歇的綠地,閑草聚生的這一方,地價可是所費不貲地昂貴。我蹲佇的半晌,小綠地既鼓翼也振翅,盡是昆蟲鳥獸世界裡的嗡嗡聲與搧翅聲。麻雀舞得迅如閃電,黑頸椋鳥吱吱喳喳,在樹間歡快得亦如道途人來人往。因了草地、老榕,有食可覓、有樹可棲,麻雀、鳩鴿、蚱蜢、小灰蝶、黑頸椋鳥上下起落,蓬勃生機好不熱鬧。雖說季節已近霜降,秋日涼風堪稱舒爽,這一小塊夾著石礫、碎水泥的都市,因了草野顯得無比清麗。逡巡一圈,我不會認的禾本科植物,叫不出名的可還多呢。四圍雖架了簡單的鐵網,那是人類的範圍劃限,吝於人的無法吝於自然之智。地曠、草長、鳶飛,《詩經‧小雅》說「鶴鳴于九皋,聲聞於野」那真是久遠以前的故事了,這些小生物的歡快,不計圍攔,地價高低那是人類的把戲。

蹲踞的這當兒,我是個頭無片瓦、腳無錐地之人,偶踏街衢,為這畸零之地所展現的豐饒欣悅不已。然而有土有地斯有財的人,看閑草漫逸必不如此,可理解的是另樣心情。

一般泛泛統稱的草,是一個偉大而龐雜的群族,它們以啟山林,無畏於石罅岩盤,扎根深化土地,為森林之先導,亦為蟲魚鳥獸獻上禮物。既為草、可為食可為藥,是蟲友亦是大地溫床。我生長的年代在里巷常民眼裡,隨手抓把雞屎藤紅糖熬汁,可驅風寒療治感冒。「上山採蘼蕪」是生活,蘼弱繁蕪的草是有故事的。當今,經營園藝的園主,面對非園藝物種一律斬草除根殺無赦。而網路上討論花草園區的言論更赤裸裸,亦有人言道連根除去再施以鹽酸。雖說拈花不離惹草,同樣是植物,怎如是天壤之差。

全世界的森林都在迅速減少,人類侵略土地的歷史起源於農業時代,美國生態作家史坦因將歷史溯及一千年之前,特別提到殖民者對於印地安人悠哉生活的輕蔑。這種驕矜狹隘的心理,相較於世界各地樂天知命的少數民族之面對大地,劫掠與貪婪無疑是文明世界的共同現象!從冰河時期開始,人類文明經歷過多次大地的反撲,森林減少由無數大草原、乾草原、旱地乃至於凍原所取代。當農業開墾萌芽,人類很容易視自生自長的草為惡草時,人類忘了小麥、稻米、甘蔗、粟黍、竹筍等等皆為草本植物。

《舊約聖經》中早就有一段對農業生產的描述。當湖泊乾涸、果樹死亡、羚羊遁逃,因於久旱,人們遷往最後一處水源地,迫使一度富裕的社會,不得不種回曾經摘除、驅離或撲殺的物種。接受苦役,人類得一樣一樣把原本存在,而今已鏟除的物種重新種回,以承擔土地憤怒的責難,享受贖罪後的解脫,及對豐收的感恩。在這個視雜草為惡草,拔也拔不完的人類本位主義角度下,思及極端氣候,《聖經》裡的伊甸園怕不止只有一重人類自以為是的隱喻。

大地餵養一切生靈,草沒有我們也長得很好。除草是因為質疑雜草,但卻沒有人質疑草坪帶來的死寂,呆滯的濃綠,嬌貴寵養的草坪不提供食物,蝴蝶不來,蜂不飛舞,相較於草地,草坪第一次出現在花園景觀中,只有五百年歷史。史坦因說這歷史一開始便來勢洶洶。因為商業經濟的運作,它披了人類賦予的昂貴盔甲。

有園子的朋友說,他家園子夏天長滿箭葉蓳菜像雜草,但紫花好看,結成三稜果莢,小種子爆開圓不隆咚,四處彈跳自成群落。

我亦有一暗裡戲稱其為「草民」的朋友。草民者自為草族,在介門綱目科屬種中不自為行家,只因身無半畝,心有天地,喜愛眾草與大地同在,遂在都會大公園裡籌設了一野花野草園區。緣由只為人人除之務盡口稱的雜草,一一皆有名姓,叫得出戶籍。從人的角度,拔草拔瘋了是事實,從草的角度,人意有限,必有看不盡的部分,「草民」眼裡,草雖微物,既有名有姓便有科屬棲地拔不得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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