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不能說出名字的人:哈利波特20年與JK羅琳黑化?

「你竟敢用我發明的咒語對付我,波特?」這段石內卜教授的名言,是否真的血淋淋映照在「哈利波特」作者J·K·羅琳(JK Rowling)的身上?2022年元旦,HBO max上映了「哈利波特20周年:重返霍格華茲」(Harry Potter 20th Anniversary: Return to Hogwarts)特別特輯,算是去年疫情之下,華納兄弟的代表作──為了「哈利波特」系列電影20周年,作出的盛大紀念。影片除邀請主要演員重聚回憶拍片種種之外,還有「哈利波特」帶給他們生命的各種影響。然而,不僅該預告片沒有羅琳的身影,正片內也只有引用她過去的資料畫面,引發不少媒體揣測——「羅琳該不會被自己的作品給『取消』」——的相關討論。
「就算是麻瓜都看得出來,這絕對跟近年她對於這系列的明星之間的跨性別論戰有關。」不少媒體認為,羅琳從2019年因為參與跨性別爭議的「瑪雅聲援事件」而觸怒了全世界跨性別者及其支持群眾,就連飾演哈利波特的丹尼爾雷德克里夫(Daniel Radcliffe)、飾演妙麗的艾瑪華森(Emma Watson)都公開對羅琳的立場提出駁斥、隨後許多周邊產品、商業活動也紛紛若有似無地想與羅琳「切割」。
哈利波特魔法:愛與勇氣的當代意義
去年雖然是「哈利波特」系列電影的20周年,但其原著小說事實上在1997年就已出版。對許多書迷而言,電影改編雖然未必是每個人心中的最佳版本,但不可否認的是,小說中的三大主角哈利、妙麗、榮恩,透過電影的詮釋下,這三人的形象已深深與小說中的主角相應。
對於不是書迷或影迷的人而言,也一定聽過一些與哈利波特相關的詞彙,像是「麻瓜」,意指沒有魔法能力的普通人;劇情中的最大魔王「佛地魔」,平時不能說出這個名字,只能用「那個人」代稱,也成為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作品典故,顯見作品的傳播極廣。「哈利波特」光是小說就翻譯成75個語言、在200多個國家銷售;在電影陸續拍攝上映後,更有無數人因為電影而認識這部作品的世界觀和劇情魅力。
「哈利波特」給了這一世代的人許多新的訊息,即使是文學作品中常出現老掉牙的「愛與勇氣」、「珍貴的友誼」等等,都在原著作者J·K·羅琳的筆下,賦予了許多新的當代意義。
喬安娜·羅琳(Joanne Rowling),就是大眾熟知的J·K·羅琳,出生於1965年7月31日,這天也是哈利波特的生日。從小,羅琳就對文學很感興趣,時常自己寫故事,在就讀大學時,她主攻法語和古典學,畢業後曾任職國際特赦組織研究員、雙語秘書等工作。
1990年,她從曼徹斯特到倫敦誤點的火車上,似乎看到窗外有個「黑髮瘦弱,戴著眼鏡的小巫師」,因此產生了寫下「哈利波特」的靈感。隨後因母親過世,對她造成打擊,與此同時完成書的前三章。
1992年,羅琳與一位葡萄牙記者結婚,在當地教了一段時間的英文,隔年生下女兒,但卻因丈夫家暴,母女搬到愛丁堡,並在當時成為那個在小說摺頁中描述的「等女兒睡著後,才溜進咖啡館,用餐巾紙寫下小說的單親媽媽」。1995年,她完成小說第一集「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小說一開始並沒有受到主流出版社的青睞,而是在四家出版社都拒絕後,由Bloomsbury Publishing出版,隨後其作家生涯才一舉爆紅。
羅琳豐富且多元的生活經歷,讓她在創作時對許多傳統觀點有了新的的詮釋。像是在作品當中,可以發現魔法世界中的女性角色的形象豐富多樣。不管是正反派,女性在魔法世界中,都有相當充足的機會可以實現自我,例如聰明又努力的妙麗、擔任副校長的麥教授、或甚至展露出強烈政治野心的恩不理居、乃至於故事反派「食死人」群體當中,也有擔任佛地魔重要心腹的貝拉·雷斯壯。
亦有人分析,文學作品當中的「母親」角色,一向容易被刻板印象描繪,然而在「哈利波特」中,羅琳卻能夠細膩呈現出不同樣貌的母親——為了保護孩子不幸犧牲的莉莉·波特、強悍的家庭主婦茉莉·衛斯理、甚至是因為不被丈夫所愛而放棄生存,拋下孩子在孤兒院就悲傷離世的魔柔·剛特。
而就連平時正經八百的麥教授,也在最後大戰佛地魔時,破例召喚石像騎士,呈現她活潑調皮的一面。至於男性角色也有多樣化的表現,像是海格雖然外表粗曠,但內心非常柔軟;一開始不太討喜的跩哥,在故事發展期間展露了他懦弱和狡猾的性格,卻也可以見到他心繫家人人性的一面。
女性不見得柔弱、男性不見得堅強,性別氣質不等於角色的性別,是哈利波特角色們個個能生動呈現的重要原因。另外,羅琳也曾指出,路平教授從小因被狼人咬傷而變成狼人,是她刻意安排來描繪疾病汙名的隱喻,特別像是HIV感染者,往往礙於社會的歧視不得不隱瞞自己的身分——即使在魔法世界,人們對於特定疾病的偏見、恐懼,也依然存在。這些細緻的情節安排,都在在呈現了羅琳創作背後所展現的思考與意識形態。
另外,羅琳2000年接受「泰晤士報」採訪時透露,吸取所有快樂,讓人只剩下沒有靈魂的空殼的催狂魔,其靈感來自她在成名之前罹患的憂鬱症的經驗,那種感覺就像是:
「再也沒法想像自己會重新快樂起來。絕望——這種垂死的感覺——和悲傷有著很大區別。」
在「阿茲卡班的逃犯」中,哈利跟妙麗靠時光器回到過去,在湖邊看到過去的自己跟天狼星正遭受催狂魔攻擊。哈利原本以為是自己的爸爸現身,召喚護法救了他們,結果後來卻一直等不到詹姆的出現,於是只好自己衝出去召喚護法。這時候哈利還有觀眾才發現,原來拯救了他們的不是爸爸,而正是他自己。如果把這個片段當成一種對憂鬱症的隱喻,那就像是在鼓勵著讀者:未來的你,就是你自己的救星。
羅琳在「哈利波特」中,多次強調了「選擇」帶來的力量,想要成為怎麼樣的人,是可以依靠後天而選擇的。鄧不利多就曾說過:「決定我們成為怎樣的人的,不是我們的才能,而是我們的選擇。」天狼星也曾說過:
「這個世界並不是只分為好人和壞人,每個人內心都有光明和黑暗,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如何選擇,知道我們究竟是什麼人。」
最明顯的對比,就是佛地魔在成魔前的身分湯姆·瑞斗,有著和哈利極為相似的出身。雙親早逝、受到外界排斥、入學後都對霍格華茲有著強烈的認同感,認為這所學校是第一個接納自己的社會,然而,出身相似的兩人,卻在往後一連串的選擇下,成為截然不同的人,也產生了完全不同的結果。
故事的情節和角色在在鼓勵著這一世代的年輕人,如何認識與接納自己,在面對困難的時候鼓起勇氣,對友誼真誠,都是「哈利波特」系列給我們的當代啟發。
當羅琳成為那個「不能說出名字的人」
也正因為羅琳創作的「哈利波特」如此啟發人心,讓讀者們在殘酷的現實世界裡猶如拿到霍格華茲的入學通知,能重拾勇氣繼續與真實奮鬥,所以對於羅琳近年針對跨性別的發言,也才感受到如此的衝擊與受傷。
2019年,羅琳在推特上參與了聲援瑪雅(Maya Forstater)的行動,讓外界開始注意羅琳對跨性別的發言和想法。而後她在2020年6月,發表了「有月經的人」(people who menstruate)一文,「『有月經的人』——我很確定本來有個字是用來形容這個族群的,誰來幫我想想,是女楞?女能?還是呂仁?」本意表達的是對跨性別者「侵占」女性稱呼、空間的憤努與恐懼——暗指過往明明可以用「女人」泛指所有生理女性,而現在竟然要為了「跨性別者」而讓出「女人」的稱呼——然而,這樣嘲諷態度,卻也立刻讓她在網路炸鍋。
2日後,她在個人網站上寫了一篇〈我談論「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的理由〉,指出自己必須要站出來對跨性別者提出疑慮的五個原因:包括自己有個信託基金在幫助婦女和兒童,也贊助「多發性硬化」(Multiple sclerosis)的醫療研究,認為這個疾病在男性和女性上有顯著的不同,來強化她論證「生理性別」(sex)在自然下的迥異之處。
此外,羅琳也以自己的作家身分,指出自己重視言論自由的立場,來表達自己有權發聲。她也寫道,自己「擔心越來越多的人似乎正在為了自己的跨性別選擇而後悔,想要恢復到原來的性別。」並引述了一位醫生的說法,認為「跨性別的想法是會傳播的」。她更暗示女性有可能為了逃避性別歧視,而想要「變成男人」:
「如果我是晚了30年出生的,我也可能試圖想變成跨性別。逃避女性身分的誘惑是巨大的。我十幾歲時都在跟嚴重的強迫症奮鬥。如果我能在網路上就找到在我身邊的環境中找不到的支援社群和同情,我相信我確實會願意讓自己變成我父親最想要的『兒子』。」
最後她提到,自己作為家暴和性侵倖存者,一方面強調自己同意跨性別者和女性都容易遭受到攻擊,也為她們聲援和表達同情,但話鋒一轉卻又說道:「我相信大多數跨身分者不僅對他人構成零威脅,但我也我不想讓出生就是女孩和婦女的人們不那麼安全...當你向任何『相信』或『認為』自己是女性的男人打開浴室和更衣室的門...——正如我所說,現在無需手術或激素治療即可獲得性別確認證書——然後你打開門給所有想進來的人...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這個論調在受到媒體的播報後,讓許多人呼籲「下架羅琳」,認為羅琳已觸犯了禁忌,涉及歧視與攻擊跨性別者。而部分參與「哈利波特」的演員們,也跳出來發出駁斥。像是飾演哈利的雷德克里夫就寫道:「跨性別女人就是女人,任何對此的相反陳述都會抹消跨性別者的身分與尊嚴,並且違背醫療專業協會的建議,他們擁有的專業知識遠遠比Jo或是我的意見都要重要得多。」
艾瑪華森則回應:「跨性別者說自己是誰就是誰,他們值得擁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應該經常受到質疑、或被告知他們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
不過當時的對話其實並沒有太具體的交集,而到了今年,羅琳推特還是陸續產生不少討論,包括11月開始,羅琳發推特表示自己受到「激進的跨性別運動者」的死亡威脅,他們還曝光了她的地址,她在推特上自嘲:
「我現在收到了太多的死亡威脅,多到我可以用他們來裝飾房子。」
到了12月,羅琳又因為蘇格蘭警方表示正在研擬未來會按照犯罪者的性別認同來登記性別的方案而再次發言。她在推特刻意改寫了「1984」中的名言,來諷刺這個幾乎「是非顛倒」的世界:
「戰爭是和平,自由是奴役,無知是力量,性侵你的有屌人是女人。」(War is Peace. Freedom is Slavery. Ignorance is Strength. The Penised Individual Who Raped You Is a Woman.)
對許多性少數群體來說,感到困惑與受傷的是,過去一向支持女權與同志權益的羅琳,在這件事情上不僅無法表示同理,也時常做出具有實質傷害性的發言。而羅琳本人在事情逐漸延燒後,亦承受許多來自反對者的精神壓力,乃至於各種威脅,讓整起戰爭變成彷彿女人與跨性別者的二選一互相傷害與撕裂。這樣的爭論狀況,也讓人想起在「死神的聖物」中,鄧不利多對哈利作的提醒:
「語言是魔法源源不絕的來源,同時擁有傷害和治癒的能力。」
羅琳真的可能「被取消」嗎?
而比起雙方社群互相攻擊所承受的高度情緒傷害,也有人關注的是從商業市場來看,羅琳的發言又是否可能造成所謂的「取消文化」再次延燒?身為「哈利波特」的作者、「怪獸與他們的產地」系列編劇,這個具有高度商業價值、背後凝聚無數工作者心血的巨型文化產品,真的有可能從此「被取消」嗎?
事實上,羅琳本人無論是在社會、或者是在「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影響力仍十分龐大,幾乎不太可能真的「被取消」。
她的推特至今仍有1400萬人追蹤,撰寫的作品也持續在多家出版社上市,舉手投足亦都仍是媒體競相追逐的對象。「每日電訊報」也指出,她每年能夠收取作品 15-20% 的版稅,若如「紐約時報」估計,這些小說的累計收入至少為 77 億美元。 以 15% 的版稅來計算,光是「哈利波特」系列著作,她就已至少賺取 11.5億美元。而至於電影改編,「Business Insider」則認為,「哈利波特」電影的總票房超過 91 億美元。 如果以平均標準的 10% 的淨利潤協議計算,那麼她在電影方面則至少獲得 9.1億美元。
而面對這樣撕裂的爭議、與截然不同的立場,曾和「哈利波特」共同成長的與讀者與觀眾,我們又該如何理解作者、演員、以及作品之間複雜的關係?
很有趣的事情是,即使是並不認同羅琳立場的丹尼爾,在當時他刊登的文章中,還是寫到了「哈利波特」系列曾帶給多少人重要的記憶,而他認為,這部作品本身帶給你的感受,就是你與作品之間最神聖且私密的連結。他寫道:
「我真的希望,你們沒有因此失去了這些故事帶給你們的珍貴感受。如果「哈利波特」教給了你們愛是能夠戰勝一切、全宇宙最強大的力量;如果它教會了你們力量唯有在多元之中才得以找尋、而教條式的『純粹』只會帶來對弱勢族群的壓迫;如果你相信其中某個角色是跨性別、非二元性別、性別流動者或同性戀者;如果你發現這些故事,在你生命中的任一時刻,與你產生了共鳴與鼓舞——這就是你與書之間的神聖連結。」
也許,試圖想在小說世界裡找到足以對照現實世界的「標準答案」,儘管是無可厚非的人性,但也極有可能一無所獲。而近年隨著「政治正確」與「取消文化」的討論增加,儘管令部分人不耐,卻也反映出了我們對於過往社會秩序中的種種不正義,已感到憤怒與厭煩,並願意起身改變現狀。只不過,當舊的秩序消失,新的秩序又會是什麼?我們想要怎樣的世界?似乎還沒有十分明確的答案。
事實是,我們或許也只能在一步步的生活與討論當中,持續反思與調整,才有可能逐漸摸索並嘗試塑造出彼此都得以共存的社會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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