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聖誕夜
新搬來的鄰居舉行喬遷派對,還邀請我參加,原來他們以前也住在越南西貢,他鄉遇故知,分外親切。幾天後,鄰居在院子裡安裝充氣聖誕老人,它似乎出了點問題,聽見打氣的聲音,但聖誕老人就是站不起來。我剛巧也在門口,見狀就問他是否需要幫忙。我替他檢查了一遍,低聲說:「你忘記把拉鍊拉上,氣都漏光了。」他一怔,啞然失笑:「你看,我還沒老就犯糊塗了。」他熱心邀請我進客廳,話匣子一開,滔滔不絕講起當年在越南的故事。
「你知道嗎?我一直記得幾十年前的一個聖誕夜,那時候,我父親在一所中學教書,學校有幾間較小的房間,董事會把它們當作宿舍提供給資深的教師,我自小就在學校長大。」我對這倒不驚訝,越南的華校有很多都是這樣的。「那時候,越戰正酣,我還沒高中畢業就被徵召入伍。母親不捨得,央求父親讓我躲在學校裡避兵役。」我記得清楚,1968年,政府頒發總動員令,把入伍的年齡降低,幾乎所有家庭的丈夫、父親或男孩都被波及。
「學校放學後大門就上鎖了,若警察來敲門,我就躲進學校的實驗室裡一副人體骨骼模型後面。一次,一個警察用手電筒一照,差點被嚇暈。」他得意地笑了起來。他說的沒錯,查戶口時警察連學校也不會放過。「一年聖誕夜,附近的教堂正傳來「鈴兒響叮噹」的歌時,我突然聽到好多槍響,之後「砰砰砰」的敲門聲,我以為又是來查戶口,趕忙躲了起來。不久,我聽見父親領著一個人來到實驗室門口,要他進去別出聲。
我問:「發生了什麼事?」「當校工打開門時,一個手臂流著血的青年站在門外,敲門聲驚動了父親,一看,那青年竟是他的舊學生,父親毫不猶豫就讓他躲了起來。父親一直知道這學生行動異常,疑似是參加了某些組織。
「你父親救了他?」「是的,那人被警察追殺受傷,走投無路才想到他的母校。」「1975年南越淪陷,他竟是來接管學校的人之一。」「他還記得你父親嗎?」「何止記得,他還是那個提議把父親轟出宿舍的人。」
那時候,所有華校都被政府沒收,華文課被刪除,只剩下每周兩節的外語課,華文教師過剩,年紀大不識越語的華人教師全被淘汰失去工作。我望著鄰居充滿怨懟的眼神,一時不知如何安慰。這時候,他的大孫女抱著一本圖書跑過來拉拉他的衣袖:「爺爺,您給我講講這故事嘛!這條蛇怎麼啦?」我斜眼一瞧,那不正是「農夫和蛇」的伊索寓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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